【魏帅散文】 我和墓地
墓地,是生者对死者的礼遇。 当夏风漫步其中,总会听见被风刮响的纸花声,摇晃的竹竿声,还有蚂蚱悉悉碎碎的蹦跳声------- 在童年的时光里,有半数时间我是在墓地旁度过的,我觉得那就像是一柸掬着的土疙瘩,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抚摸着,变成逐渐失去了棱角的锥型轮廓。墓上面插上竹竿做的花圈还有送葬者手中的纸棍(在柳枝上糊白纸),花圈生硬冰冷的在风中颤抖,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还有柳树绿漾漾的颜色。 家里的苹果树地就在一片公墓旁边,由于夏天是苹果生长的关键时期,父亲常呆在苹果园,我也喜欢和父亲一起看守苹果园。爆裂的阳光猛烈的喷张着,蝉声尽情放纵自己,而我最记忆最深刻的,是听到父亲那红色收音机里放出来的秦腔,这种声音粗狂但很畅快,父亲拎着它在树地中兴致满满的穿行。 果园的房子里有一些父亲干活穿的衣服,这些衣服被我穿上后去邻家的地里偷葡萄,因为衣服宽大,袖子里,内外口袋都被我塞满青绿的葡萄,然后偷偷的躲在坟墓与坟墓的缝隙里津津有味的咀嚼,酸是酸了点,可吃的很香。沙丘一般的墓土像是一个掩护我的人,又像是和我分享葡萄的人。 果园房子的土窗台上有一个用罐头瓶做的煤油灯,夜晚照明的全靠它。其实,根本用不了几次,因为天气热,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睡在房子外面。一张竹子床,就躺我和父亲两个人,各种虫鸣和蛙声混在一起,哄着仰面朝上的我,看着明净的星和银色的月光,不知道多少次担忧他们会掉下来,或者相撞,父亲总是笑着说:“别害怕,掉下来有爸呢?”草腥味,苹果树地的泥土味,满溢在我的鼻息中。间或有蚂蚁悄悄的从我的脚心,手臂爬上身来,我的手挠个不停。因为父亲,我并不害怕那些能看见的墓地,我们就像是相识而不交流的朋友。 每当有人骑摩托车从墓地旁过去,灯光便会照出一丛湿的水气,我总觉得墓地是荒芜而拥挤的匍匐着,而父亲自吼秦腔,又或是发出一两声咳嗽,我会觉的墓地是沉静而庄重的思考着,这感觉至今都会相互转化,并且并存在我的印象里,只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来说。 我很喜欢掘墓者,崭新的黄土被铁锨一一的掏出,而每当这个时候,我无限的好奇心想跃跃欲试,想进到墓地里面去,好像里面有多神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而父亲却大声的把我唤回,我觉的父亲破坏了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掘墓者在封窑口的时候,总会收到主人家送来的副食,烟酒和鞭炮。我总能准时跑到掘墓者的身旁,期待他们会给我一块麻饼,或者一块点心。小孩子总是让人烦,烦或许就是我最大的优势,我觉得在一个荒草和坟墓寄居的地段能有炮皮和零食,那简直是一种惊喜,这种惊喜既突然又新奇。当然也有不理不睬我的掘墓者,只能干巴巴的败兴而回。 送葬的长队通常缓慢幽沉,可是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有些人的眼里什么东西都有,带头的人鼻涕和口水相交,在鼻梁上晃荡,顶着纸盆躬身前行,哭声在白色的孝服中显得苍白极了。 送葬的队伍中总有一个人拿着一把铁手榴弹,后来才知道这叫铳,他用铁棒捣实火药,然后用嘴角上的烟头引燃火药的引线,铳的声响亢奋而又提气,跟秦腔中的包公传述出来的精神能量是一样的。似乎在提醒死者,提醒死者的归宿。 我老是想凑近墓穴,看看装人的木匣子到底知不知道墓穴里的秘密,可总是被下葬的人一手挡开。 杠木搭在捆棺材的麻绳上,然后把棺材放进掘好的墓里,抬杠子的人挽起黄土肤色一样的手臂,咬着牙,布鞋蹭着土洋洋洒洒的顺着墓壁流下去,我感觉吃力而沉重,但我更感觉棺材里的人太急切了,他太想进到那个我不知道但很好奇的地界。 墓穴被黄土填平,慢慢的变成一个土堆,我有些失望,因为我又没能知道墓穴里的乐趣。 挖出来的土干愣愣的,重新被铁锨填入,哭声更大了,我直直的蹬着那一堆下跪抹泪的人。现在想来,这哭声里有多少真,又有多少不想哭但是却哭出来的泪水,泪水都是真的,可泪水能代表伤心吗,我现在觉得不完全是。 最后我才明白,被黄土填埋的坟墓,并不是因为墓穴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封上墓穴也不是怕别人知道什么秘密,而是棺材里的人太累了,他想被那一双看不见的手抚摸着,安慰着,静静的睡一会。 葬乐在号手长短不一的拉伸中,渐长渐短,一个庄稼人就这么长长短短的在岁月中走过,这是生命节奏的阐述吗?!是!但这更是一种习惯。
葬乐在号手长短不一的拉伸中,渐长渐短,一个庄稼人就这么长长短短的在岁月中走过,这是生命节奏的阐述吗?!是!但这更是一种习惯。 喜欢文字里 营造的那种氛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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