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慢十》
散文 《慢十》离开这座小城已然四年,猛然回眸,一切都十分陌生。我站在城市的大街上不知道想去哪里。所有人似乎都在看我:这个怪人从哪里来?
我没有回头望来时的地方。如果看过《基督山伯爵》的人都记得,当爱德蒙汤太斯逃离那所地狱以后,他甚至不想提及那个名字一一一那肮脏的伊夫堡!!
张贤亮写《肖尔布拉克》时说,我是在碱水里泡了三次,我那时不理解心灵的折磨会有如此之深,当我终于从污淖中爬上岸,我确实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谁愿意回忆当初身处污泥时浮在周围的烂菜叶烂破鞋臭蛆虫和有奶便是娘被人丢弃的巴儿狗?
十数年的辗转漂泊,无数次的聚散离合,我的心从未象今天如此轻松。我一个人常自轻吟彭泽令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我真正体味到了那种载欣载奔的快乐。
我决定不再打一个熟人的电话,抹去一切过去的痕迹。而事实上,从此也没有几个人访问我。
想想那也能理解,那些拜官谄媚的,哪一个是出自内心的俯服和感戴?门前冷落鞍马稀其实是普通人的淡定和心安。
七月流火。城市的夏夜就象刚烧开的大锅。那些被炎热憋屈了一个白天的红男绿女们尽情地冒泡释放着他〈她〉们不能自禁的亢奋。到处都是人流到处都是音乐到处都在跳舞。金塔公园的朴实,政府广场的浪漫,伊典园的粗犷,桢州公园的古典,还有个流芳公园,那舞有点深邃。
我是城市盲,住几年不知道那条街叫什么,更是舞盲,看人跳不知道人家跳什么舞。
这样的晚上我只能站在楼上听跳舞,不过也好,这样能听出城市的节奏。
这个晚上,朋友成和海来看我,我虽“息交而绝游”却“往来有白丁” .成和海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文人墨士是挖煤的。
这两个家伙没别的爱好,就迷跳舞。傍晚下了班,先把头发梳得光光亮亮脸面漂的红红鲜鲜耳朵孔胳肢窝的煤灰也掏得干千净净,然后象狼一样潜入喧嚣骚动的城市,寻找放松的快乐。
“你整天蜗居在这里还不如到外面走走,”成说。
“ 社会都进步到什么时代了,你连舞都不会跳,你已经落后了二十年,”海说。
于是我便被死拉硬抱着去。“看跳舞也行”。
我只好跟着看他们跳舞。
走到街口,海用非常绅士的手势叫了一台出租,上了板着一付很有钱的脸对司机说:流芳!
司机也不答话,一踩油门,这车便顺了太史大街翩然向东划去。我坐在后排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一眼成,因为我不知道流芳是哪里。
成理解我的意思,”流芳公园你没去过?”
我愕然,四年前这座城市没有一个叫流芳的公园。
车子拐来拐去,在寻找着人流稀少的小街穿行,但到处都是消夏的人流。红灯不断,司机骂了句粗话,车子走得很慢
成和海有点燥,而对我来说,看跳舞还不如看街景,所以我的心情怡然而平静。
”这是盘河路?“我觉得有点熟悉。
“是啊,“成说。
四年前我就在这条大街上。
“怎么没见到一尊皇牛?“那是最豪华的大酒店,
“早没了!“司机说。司机瞟了我一眼,我有点乡下人的羞怯。
“那不是还有个锦华府么!“那也是个带星的酒店。
“刚过去,“前面的海说“转过通盛地产就到流芳公园了。“
我没再问。其实四年前这盘河路西的桢州公园才刚辟了个轮廓,现在这东边却冒出个流芳公园,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象刚从沙漠深处的古墓中走出来,又象是刚走出新大陆的印第安土著,自己已为落后和无知汗颜不止。
这里到处是人,不知道比摩肩接锺拥挤的还有什么词。很远就听到了音乐,接着是望不到尽头的车辆 ,中间不乏有摩托车和自行车在穿梭。人流在向更深的木草中涌动,看起来这个公园太大了。
我跟着成和海机械地走,不时撞上行人。这两家伙肯定是经常来,他们基本不思索不迟疑,东拐西窜象进了他家的花园。
丛丛的幽深的草木之间是一个个圆的方的舞池,大小不等。每个场子舞民和舞曲各异,有广场街舞更多的是交谊舞,年轻人最多,大妈大叔也不少。
这是个交谊舞场。场口有他们一个熟人在等,这个人五十多岁,秃顶,个头矮胖 ,白衬衫扎在裤腰里,一付领带不知道什么颜色,象被牛在嘴里嚼过。
他给海叫了个舞伴
“你爱跳伦巴,和这个妹子跳,”海便携一个女孩走进场里。
成拉我坐在旁边一个椅子上,另两张椅子坐着两个老太正拉家常,膝前一个小男孩正把手指塞在嘴中看舞动的人群。成说“你看那老卫,五十多了,我一个班的,多活跃,”他又看看旁边的老太噜噜嘴“你们这类人不懂生活!”
又一支舞曲响起,成也下了场。那个老卫便坐在我旁边,他递我烟,然后很内行的样子说这一支是探戈那一支是伦巴……
我全然不懂。我只听得出节奏的快慢。
一支熟悉的舞曲又开始了,这是到处都在唱,老少都会的《小苹果》一一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就象天边最美的云朵
……
随着节奏我也暂时忘记了一切,内心里甚至涌起一丝亢奋。我不禁想起十年前,有一次学校组织大家搞活动,老大姐玉英老师耐心地教我,我却不停踩了她的脚。
成不知什么时侯坐到J旁边,看我出神的样子说“昨样,跳一支,这一支是慢三。”
我不知道什么慢三快四,就苦笑着自嘲自已的孤陋寡闻。这时电话来了,我一看,是原来的同事小末。
我这次出来小末很赞同,“ 你早该下决心了,那地方太脏。”
“领导,“小末用揶揄的口气“你刚从那个场子下来就上了这个场,蛮与时俱进的。”
我就笑:“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一支慢三吗,你跟上了?”
我便苦笑:“慢十我都跟不上,还慢三呢。”
……
打完电话,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腰,腿有点木。便走到旁边草丛深处
时间已是十一点过了,看那场上的人们舞兴正酣。我望了望天空,一勾弯月正慢慢地挪出云层,远处高楼正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一天又过去了,东边的天幕朦胧,那里正在蕴育着另一个黎明。
我朝舞场上攒动的人海望去,心里想:
看来我真的不是慢三,而是慢十了。
(写于七月,再改于秋中) 欢迎新朋友! 欣赏,再调整一下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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