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下的小精灵

下午四点多钟，我和丈夫带着孩子们到亲戚家去吃年夜饭。去亲戚家的途中，要经过一片很大的石榴园。丈夫抱着刚半岁的女儿，我和儿子挽着手，沿着那片石榴园慢慢地走着。路上几乎看不到车辆和行人，四周一反往日的喧嚣，静的让人窒息，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爆竹声，才显示着几许节日的气氛。

快要走到石榴园尽头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在一棵石榴树下的水泥板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包裹。回望四周，没有一个行人。这个包裹是什么，是谁丢下的？我和儿子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那块水泥板跟前。这下看清了，这个红色的包裹原来是一个襁褓，红花的小褥子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也许是放下的时候太性急了，竟然露着小婴儿的半边小脸。我蹲下去，轻轻地揭开小褥子的一角，这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长得非常漂亮。黑黑的头发，白嫩的小脸，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清澈地看着我。

我的心颤抖了，这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可怜儿。我从水泥板上抱起了这个红花小褥子裹成的襁褓，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我不太宽阔的胸怀，给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一点人间的温暖。从看到这个婴儿到抱在我怀里，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我抱了一会，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一个生命，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上高一的儿子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在紧要关头他显示出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冷静。他对我说：“妈，咱不能这样贸然抱走，我先喊几声，如果没人来认领咱再抱走。”儿子对着石榴园大声喊“这是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一连喊了十几声，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那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丈夫抱着女儿在一边催促着：“别管那么多了，这么冷的天，赶快把孩子抱回去再说！”于是，我们一家抱着这个可怜的小婴儿回去了。

一路上，我只想着赶快回家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喂奶，喂水。走进小区的大门，门口值班的几个小伙子好奇的地问“李哥，你俩怎么一人抱了一个？”丈夫说“路上捡了一个”，“真的吗？”“是真的，这么冷的天，得赶快回家给孩子喂点热水喂点奶” 。丈夫慌慌张张地催促着我快走。小伙子又问：“李哥，你抱回家准备自己养着呀？”这话把他问愣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你这样抱回家恐怕不合适，抱回家准备怎么办呢，自己养着？就算是自己养着也得有合法的手续呀！把孩子先抱到值班室，看看情况再做决定。于是，我把这个小婴儿抱到了门卫值班室。

值班室的暖气热烘烘的，我小心地打开了婴儿的襁褓。红花小褥子的里面，是一块破旧的毯子，上面沾满了婴儿的尿液和黑乎乎的脐屎。小婴儿精赤的身子已经被那块硬邦邦的破毯子磨得通红。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婴，我一解开襁褓的束缚，她便伸出了两只小胳膊，欢快的挥舞着。我轻轻地抓着婴儿的两只小脚，用纸轻轻擦去她屁股上的那团污秽。我看清了孩子遭遗弃的原因，在女婴尾椎骨的地方，有一个核桃大的黑色的包。我虽然不懂医学，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残疾儿，她的父母正是因为她的残疾才狠心遗弃了她。我的泪涌出了眼眶，为这个可怜的婴儿，为这个伤心的除夕……。我匆匆忙忙把婴儿裹好，我要抱她到派出所去报个案，然后带她回家，给她人间的温暖。
  我抱着婴儿在路旁等车的时候，从路的那头也就是石榴园的方向急匆匆过来三个妇女，领头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妇女。她们一路小跑着来到我跟前，领头的那个老年妇女语无伦次地对我说了一堆话。当时我对陕西方言还不是完全能听懂，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这个女婴的妈妈是个傻子，没经过家人允许就私自把女儿给丢在了路边，女婴的奶奶舍不得孩子，让我把孩子还给人家。这一说，我释然了，咱捡的是人家的孩子，人家找来了，咱赶紧把孩子还给人家吧。我把怀里的婴儿交给了那个老年妇女，并对她说：“这么小的婴儿不要随便抱出来，天太冷了，刚出生的婴儿抵抗能力差，会把孩子折腾病的。另外，包裹孩子的东西要换一个柔软干净的……还没等我说完，那老妇女就抱着婴儿和另外两个女的急匆匆地走了，很快便进了路旁的石榴园。
  天已经黑透了，我姐姐打电话催着我们赶快去吃年夜饭，当我们再次经过捡到婴儿的地方时，儿子悄悄对我说：“妈，这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我想进石榴园去看看。”这片石榴园我以前进去过，里面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抱走婴儿的那三个妇女就是进了石榴园里面，说明这个婴儿就是园里谁家的孩子，既然儿子想进去看看，那我就陪他一起进去看看吧。于是我让丈夫抱着女儿先走，我和儿子顺着小路进了石榴园里。

隆冬的石榴园里一片萧瑟，树枝光秃秃的，在朔风的吹动下摇摇晃晃，几片干枯的落叶，被风卷起来抛在空中，不情愿的舞动着。我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走在这荒凉的小径上。顺着这条一尺多宽的小径，不知道转了几道弯，终于看到了零零散散的几栋房子。其中一户门前，有几个人在商量争执着什么，看到有人过来，全都不说话了。我和儿子走到那几个人跟前问他们：刚才是谁家丢了孩子，孩子现在还好吧？那几个人不自然地看了我们一下，没吱声，然后快速地闪进大门里，并且关上了大门。我和儿子互相用狐疑的眼神对望着，拉着手悄悄地接近那扇大门，还没等我们靠近，大门里猛然响起了疯狂的犬吠，吓得我拖着儿子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扇大门。不远处另一户人家的门前，两个女人在窃窃私语，我和儿子赶忙走过去，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等我们走到跟前，她们什么也不说了。我又问她们刚才那句话，她们依然是一言不发，尴尬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其中一个女的对我们说，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看你是外地人，提醒你一句，不干自己的事最好别管，你们赶紧走吧。我心里凛然一惊，急忙拉着儿子离开了这诡异的石榴园。

这个年夜饭吃的极没味道，我们不停地谈论着这件事，这肯定不是石榴园里孩子，可能是其中一户想收养这个婴儿而已，不管咋样，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总算有了一个存身之处，但愿她能快乐地成长罢。

大年初二，太阳出来了，虽然只是惨淡的白色光芒，但毕竟扫去了这两日的阴霾，让世界多了几分敞亮。我和丈夫抱着孩子在大门口散步，旁边开商店的师傅告诉我们，大年初一在前面的石榴树下扔了一个弃婴，也不知道是不是冻死的、、、、、、

没等师傅说完，我拔腿就向前面的石榴园跑去。在那株大石榴树下，那条红花小褥子散乱地摊在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女孩的影子，几只流浪狗在石榴树间钻来钻去，仿佛在伺机加入一场残酷的游戏。我不知道女孩还在不在这片石榴园里，如果还在，她一定已经化作了精灵，在树梢快乐地起舞、嬉戏。等到花开时节，满树鲜红的榴花就是她那娇嫩的小脸。

榴花开了，又谢了，转眼到了石榴成熟的季节，石榴园旁边的小路上，多了一个口歪眼斜拄着拐的老女人，拖着一条残腿来来回回地走着。丈夫悄悄告诉我，这就是从我手里抱走女婴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