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平丛中笑 发表于 2016-7-17 23:38:01

【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赵薇散文】爷爷二三事

我的爷爷是个朴实的农民,叫赵怀德,上世纪20年代初生人,已于1970年不幸去世了。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中等个子,瘦瘦的,大眼睛,留着一点八字胡子。他为人谦和,乐于助人,思想豁达,性格开朗,做事果断利索。谈吐幽默风趣,常常一开口便会引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因此不论年长或年幼的人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爷爷曾在他的舅家康禾村上过几年私塾,初通文墨,算盘打的飞快,会看戏本,边看边唱。他很聪明,心灵手巧,在村里是个能行人。庄稼活他样样精通,人们说他:提笼下种务麦秸,场里使的左右锨,四斗的装子(装四斗麦子的口袋,比麻袋细长一些)硬一肩,吆车(赶车)能使里外鞕……不光这些,小炉匠的那一套活儿他也很精通,什么补锅焊碗,修理家什等等,他还会木工活,会给牲口治病、喂药,甚至接生,还能嫁接果树。他不守旧,对新鲜事物总是抱着赞赏接受的态度,原来深犁地用的是铧和必斗,这样翻土不直接,土容易粘在铧上,影响劳动效率,后来改用三角铧,新农具来了,铧和必斗在一起如何配合,都是爷爷琢磨安装的。他因此而受到人们尊敬,可谓是一个乡里仁贤。一爷爷乐善好施,为人大方。记得小时候,故乡白鹿原的冬天特别寒冷,由于海拔高,冬天的雪总是下的特别大,每场雪落地都有近尺厚,上学时大人在前边用铁锨铲出一条“羊肠小道”,我们这些小学生才能行走,屋檐下的冰琅坠往往有半尺多长,整齐的排列着,像一把把倒竖的短剑,煞是好看。有一次,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呵,雪都高过门坎了。起床工夫不大,爷爷怎么不见了?大家都很纳闷,这么厚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爷爷上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等了一阵子,只见爷爷变成了“白爷爷”回来了。我们赶快给爷爷拍打身上雪花,询问后才知道 ,是昨天他看见村里一位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外号叫“轰炸机”的人——由于此人说话嗓门特别大,大家戏称他“轰炸机”,他是生产队里一位称职的饲养员,喂的牲口个个膘肥体壮,特有精神。爷爷说:你那“轰炸机”叔白天要喂那么多牲口,出出进进,挑水,添料,今天雪这么大,天这么冷,他还穿着一双单鞋,怎么熬过这冬天呀?爷爷就把自己仅有的一双浅灰色的毡靴,给他送去了,自己则穿着我母亲为他做的布棉鞋。 居住在白鹿原的人祖祖辈辈都是以种冬小麦,秋玉米为主,当隆冬季节到来时,麦田被冻得像铁板一样坚硬的时侯,就是社员们要给冬小麦施肥的时间了。那时是凭工分吃饭,社员们为了多挣工分,人人都是满天星斗就起床,推上独轮推车,一路急步,都想赶在太阳出来融化路面之前,多推几车肥多挣几分工。有一天天特别寒冷,爷爷和平时一样,也是很早就起床。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棉袄,为防止冷风灌进身体,他腰间扎一条粗布腰带,裤口也紧紧地用带子扎着,干净利洒地推着推车送肥去了,可不大工夫,爷爷又急急忙忙从外边回来了,只见他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胡须上还有热气呵出的小水珠。我们还以为爷爷嫌冷回来了,这时却听到爷爷对我母亲说:记得我还有一顶帽子,快,快给我找出来,今天野外特别冷,那个老三还光着头,送给他戴去……爷爷也就两顶帽子,可他硬要把这顶送给那个叫老三的人。那个年代经济都很拮据,但爷爷却常常这样资助他人。那时由于年幼,懂的少,现在回忆起爷爷,总是能想起他每当看到别人有困难时忧心忡忡的神情…… 二有件事从小至今常常浮现在我眼前 ,那时我十岁左右时,当时只知道爷爷要去很远很远的深山里修“红旗渠”,再后来就是很长时间见不到爷爷。我和弟妹都十分想念他,盼望他老人家快点回来,和往年的冬天一样,在温暖的火炕上拥着棉被围坐在爷爷身旁,听爷爷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给我们讲孙悟空怎样打白骨精,讲关云长刮骨疗毒,讲赵云七进七出救阿斗,讲张飞三声喝断当阳桥……这时我们总会听得如痴如醉,知道历史上还有古人,还有骑马打仗这档子事儿。盼呀盼呀等呀等呀,也不知等了多久,盼了几个月,有一天,弟弟从外面向家里边跑边喊:姐,爷回来了,爷回来了!我和妹妹同时向门外跑去,老远就看到爷爷,他和走时一样,肩上扛着镢头和铁锨,步履蹒跚。等我们跑到爷爷跟前,看到爷爷咋那么黑,脸又瘦又憔悴,走时干干净净的衣服变得脏兮兮的,我急忙帮爷爷放下肩头的镢头和铁锨。咦,咱家的工具怎么变成这个怪摸样了?爷爷走时扛的一尺有余的镢头如今变成了旧社会女人的三寸金莲,近尺长的方头铁锨也变成了厨房用的锅铲了,看着变了模样的劳动工具,我还笑说:“咋变成这个怪样子了?”等稍大些,才知道这是爷爷每天开山凿洞,铲石挖土,和愚公一样,硬生生的让土石把铁家伙磨得短成这样的。    这样,每年冬季农活少了,爷爷和一部分人就会被派到秦岭山里修红旗渠,那时生活十分艰苦,他们在崇山峻岭上抗严寒,斗风雪,口粮标准又那么低,天黑收工回来,既无火炉又无热炕,他们是怎样熬过那些个冬天的?今天,我真想知道爷爷他们在深山的生活究竟是个啥样子?可那代人早已相继辞世了,永远无从知晓了。爷爷那代人为修红旗渠所付出的辛劳,不知还有几人记得?红旗渠每天流淌不息,在浇灌着万亩良田和果园,可否记得为你的“成长”付出的那代人?我常常向着东山望去,望着爷爷曾经挥洒血汗的方向,深深地怀念着他。 三爷爷聪明精干,是村里人所共知的。那时农活都是人力和畜力共同完成的,生产队在农忙前都要买几头牲口回来,牛,驴,马和骡子。有些牲口刚买回来,野性十足,根本不听使唤,特别是被称为大牲口的马和骡子,它们高大雄壮,别说驯服,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它们,这时大片大片黄灿灿的麦子即将成熟,实指望要赶快用买回来这些牲口拉车运麦和碾场,驯服它们刻不容缓。队长说:大爷,这可得靠你了。只见爷爷上前,也不知用什么章法,很快就把一个个桀骜不驯的牲口,驯得服服帖帖。开始夏收了,马和骡子把一车车成熟的小麦运回场间,大黄牛乖乖地拽着碌碡碾场……那时,生产队为了节约买牲口的昂贵费用,就用现有的牲口自己配种繁殖,接下来,牛要生小牛犊了,马要生小马驹了,“死生亦大矣”,接生可是大事,牵扯到两条生命的安全,全队那么多人,无人敢承担,爷爷艺高人胆大,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或数九寒冬,只要是牲口下仔了,都是随叫随到,独当一面,确保了牲畜“母子平安”。他接生从未失败过,很得大家的信任。爷爷不但会驯服牲口,会给牲口接生,竟然也懂些兽医。生产队几十头牲口总难免要生病,今天这个牛不好好吃了,明天又是那个大牲口出汗后忘记给背上盖东西,感冒了。饲养员就会来找爷爷述说病状,这时爷爷就用锥子缠上一圈艾,把艾点着给牲口扎针,叫扎火针。他用土法曾治好过许多牲口的病。马和骡子娇贵些,往往要给它们请兽医,开方熬中药。但要把中药喂到牲口嘴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时饲养员也会来请爷爷。这时,爷爷便指挥几个人先把骡马的头用缰绳吊高,然后由爷爷把汤药用特制的工具灌进牲口的嘴里,一旦汤药灌到嘴里,又要赶快把它的头落低让它咽下去。这灌药的工具挺特别,就是牛的犄角,里面是空心的,用来盛药,细的一头塞进牲口嘴里。由于牲口不肯老实吃药,因此每次灌完药,爷爷满身满脸都是中药的汤水。 四夏粮是白鹿原上人们的命根子,一年人们主要靠这些粮食活命。每当麦熟的季节,天蒙蒙亮,社员们早已把割回来的麦子在场里铺上厚厚的一层,让烈日暴晒,到中午时分套上牲口碾场,经过一个中午的碾压,早上还硬梆梆的麦杆和饱满的麦穗,到下午三四点钟,已变得黄澄澄软绵绵的,如同一床很大的黄色缎被盖在麦场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十分壮观。这时,便到了“起场”的时候,即把麦秸用杈挑起来,把麦粒抖落留在场上,而把麦秸另外堆起来。所谓麦秸,即经碾场脱粒后的麦秆,此时它已不像长在地里时那么挺直成杆状了,而是被碾得又扁又软了,所以叫麦秸。但它也是农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宝贝——既是全生产队几十头牲口一年的“口粮”,也是全队几百号人全年生火做饭的燃料。因此,保存好麦秸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而麦秸的量如此之大,无法在室内保存,只能把它堆在麦场旁边。而这“堆”,也不是胡乱的堆起,而是集成“积子”,凡集成的“积子”,虽要经过秋冬春三季的日晒雪盖风吹雨淋,但只有外表一层老化,内里依旧如新。这就需要经验和技术。这麦秸积子一般是七八米长,五六米宽,六七米高。要稳稳当当,不倒不斜,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在下雨时漏进雨水,虽然它上面无任何覆盖。若雨水进去了,麦秸就会从积子的“心”里腐烂发霉,变质了的麦秸就无法再喂牲口了,那损失无可弥补。所以集积子和盖房子一样,首先要打好基础,要结实,一点马虎不得,其次要直,要端正,然后一层一层掺合着覆盖,每层都要踏实,不能虚空。这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往往也落在爷爷等几个年龄较大的人肩上。那时爷爷已经六十开外了,但他不顾自己年迈,依然走上积子。酷热的下午,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爷爷送水。这时的爷爷汗流浃背,衣服早已让汗水湿透了,他迫不及待的接过我送来的水,一饮而尽,紧接着又赶忙干活去了。因为全队几百号人“起场”的麦秸都涌向他们几个人那里,下面一排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停地用大杈往上把麦秸翻到他们脚下,他们几个人要又快又均匀地把麦秸“集”起来,那场面如同打仗。没有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时间休息。积子刚集的时候,爷爷还能喝到我送的水,但积子一天天增高,等我隔一二天再去,爷爷已站在很高的“平台’上了,多半个身子全陷进软绵绵,被烈日暴晒了一天发烫的麦秸里,我端着水站在地面只能仰头看着爷爷,爷爷在急忙地干着活儿,我送来的水他够不着喝了,我十分心疼爷爷,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我盼望快点集完这个积子,爷爷就能下到地面,喝口水,喘口气。他太渴了,太累了。四五十年过去了,爷爷那挥汗如雨,半个身子陷入蒸笼般的麦秸里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夏收其间,爷爷每天都是干着同样的活儿,等夏收结束后,你看,偌大的麦场四周,被高高耸立的麦秸积子围绕着,个个像城堡一样雄伟。五爷爷的木工是无师自通,生产队所有的劳动工具坏了,都是他修理,今天这个的杈把断了,明天那个的锨头掉了,犁地的犁辕不直了等等,都是爷爷修理,经过他修理后的农具,又轻便,又好使。队上给爷爷有一间专门的工具房,他往往忘记回家吃饭,每次都是我跑去叫他,这时爷爷往往正半弯着身子,慢慢往起直,一边边用手捶着由于弯得太久一下子直不起的腰。到了冬天,老太太们都要纺线,给来年织布做准备,织布是为了给家人换季时缝单衣,如果纺车的铁锭子弯了,就纺不出线来了。因此,常有老太太登门求爷爷:大哥,快给我把这锭子调直,急死我了,简直纺不出线来。爷爷总是耐心地帮她们调直,让她们好利利索索地纺线。那时物质匮乏,锅碗瓢盆都是家当,坏一个就少一个,要替补都很难。因此,尽量都是修修补补的来用。但在农村,修补这些东西得要有工具和手艺,不是谁都有条件能干和会干的。而爷爷也不知道怎么会干这些只有小炉匠才会干的事情。他有自己的一个百宝箱,修补用的铁片、铝片,锤子、砧子、钳子、铁剪子、烙铁、焊锡、焊水(镪水)、锉刀一应俱全。家里的锅沿裂了,他便制作几个扒子,叮叮当当的把锅锔好,洋瓷盘子洋瓷碗漏水了,他便烧点焊锡,一会就把漏洞补好。洋铁(白铁)桶漏了,铝盆有洞了,镰刀的码子松了掉了,他或焊或铆,总会收拾得停停当当。所以村里人有这方面的难题,也经常会来求他,而他总是有求必应。这就是我的爷爷,善良、智慧又勤劳。他辞世后很多年,人们仍然怀念和赞扬他。 赵微:女,老三届毕业生。自由撰稿人。陕西蓝田人,现居西安。曾在报刊发表文章数十篇。

罗凤霜 发表于 2016-7-18 09:57:29

细腻的笔触,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老人的思念与爱!问好老师写作愉快!

罗凤霜 发表于 2016-7-18 09:58:28

推荐之首页,共赏!问好!

刘雪儿 发表于 2016-7-18 23:45:46

学习佳作,问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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