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屯
老家董家坝四面环山,中间凹下一块盆地,两条小溪在屯东石桥下交汇,然后不紧不慢地流向长江。桥头一棵五六人才能合抱的黄林树,既是老屯的标志,又是老屯四百年历史的见证。明朝末年,四川境内一荒千里,地方有官无民。政府为了开发财源,便在湖广麻城一带采取半夜围屯,将青壮年反捆着手,像一根藤上串着无数苦瓜那样,把他们押解上川。途中如需上厕所,得求官兵解开绳子,因此我们当地至今还把解决内急称为“解手”。那时候,长江边有成群结队的老虎在沙滩上嬉戏,耕种过的田地里新长出的树,比水桶还粗了,估计前人撤离此地已近百年。董氏兄弟二人来到这里时,已是半夜时分,他们燃起篝火,在虎视眈眈中熬过了一夜。屯东那棵黄林树,便是兄弟俩当初植下的。为了纪念这次迁移壮举,董氏后人以后每年都是半夜鸡叫时,在田埂上吃团年饭。当地政府为了吸引更多的移民,也积极实行“挽草为业”的土地政策,即谁用挽草作上记号的地方便属于谁,政府还颁发用黑色印泥盖章的土地证。移民之初,他们十分思念故乡,便每年推选几个代表回乡,时称“麻乡约”,来往送些土特产和信件。
斗转星移,时间延伸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默默无闻的老屯,因发现了储量丰富的煤而一夜成名。老屯通往长江的那条公路,是云阳县兴建的第一条公路。屯东的那座石拱桥,是云阳县解放后兴建的第一座石拱桥。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多到谁也数不清。其热闹的场面,谁也说不清。问屯里的老人,他们会形象地告诉你:村里所有的厕所,头天挑空了,第二天又屙满了;来航拍的飞机,差点撞上河边的柚子树了。随着煤炭资源的枯竭,煤厂迁走,屯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煤厂迁走了,公路尽头的老屯,却成了江北几个村的经济中心。一年四季,屯里来来往往的人,像赶场一样。加之柴方水便,天旱水湿收成稳定,老屯是庄稼人向往的天堂。所以屯里的男孩子,不愁找不到对象,女孩子不愿嫁出去。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屯里的人口从解放初的50多,急剧澎涨到150多。人多地少,为了生存,凡有半锄土的地方都垦了荒。不能种庄稼的地方,连草皮也被铲来沤了堆肥。但还是食不果腹。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人与人之间特别紧张。为田边地角柴山草山呀,为自家的母鸡到别家生了蛋呀,或是谁家的猪跑出来害了庄稼呀……总之,那时候,屯里天天能听到高八度的争吵声。为了半碗碎米,人们宁肯消耗几升米的能量。
包产到户后,尤其是国家免征皇粮国税以后,老家老屯一派欣欣向荣。夏天,绿油油的稻子满山遍野,鸡犬之声不绝于耳。傍晚时分,稻田里蛙鸣阵阵,蝙蝠在空中翻飞,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相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秋天,家家户户粮食堆成山,银行也有了不菲的存款。从此,人们便不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和气了,见了面也相互嘘寒问暖。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路子越走越宽。屯里的年轻人发现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城市生活比世外桃源的农村生活更有滋味。能读书的从书中找条出路,不能读书的就去当兵、学手艺,或者开间小饭馆、小杂货铺,或者干脆打工。经过打拚,屯里的年青人纷纷在城里安了家。
逢年过节时,年轻人也会拖儿带女回家看望父母。尽管他们对老家和老人饱含感情,可是,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他们,总觉得老家老屯,已老得不堪入目了:从前高大的楼房,今天已侏儒般低矮难看;房屋圈舍各自为政,张家大门前却是李家的厕所猪圈,坐在家里,也能听见邻居如厕的难堪;遇上下雨,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纵有美味也难以下咽;睡觉时天上有飞机(蚊子),地上有坦克(臭虫),走进厕所,就像走进嗡嗡乱叫的蜂桶,随便一巴掌也能击落数架飞机。
现在长期驻扎在屯里的,仅有十几位老人了。这些老人,因不习惯城市生活而留守老家:他们嫌城里吃水要钱,又没有家乡的水甜;烧电要钱,又没有柴煮的饭香;城里人毗邻而居,却老死不相往来,整天像囚徒一样困在家里;他们最怕的,还是爬火葬场的高烟囱,“在生人吃土,死了土吃人”,自己是吃老家的土长大的,要将这把老骨头埋在老家才心安。
耕种了几十年的土地被突然撂荒,老人们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们坚信“农民不种田,饿死帝王家”,他们坚信“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因此,他们也在房前屋后,力所能及地种些粮食和蔬菜。农忙时,他们互帮互助,你的田种完了种我的,既打发了日子,又小有收获。农闲时,他们聚在一起打小麻将,喝小酒,摆龙门阵。天天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新鲜故事呢?无非是和尚念经似的,把彼此的风流韵事念叨几十遍。你说我过去帮张寡妇挑过水,我说你年青时帮李寡妇推过磨,有板有眼的,像一帮小顽童在打口水仗。每天不把那些事叨上几十遍,好象太阳就不得偏西。当事人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心里像灌了蜜。都半截埋在土里,再不解谜这些故事也就跟着烂了,还有什么值得隐瞒呢?当老伴们听了老头子这些晃晃事,也跟听外人的故事似的,在一旁笑眯眯的,不恼不怒。我们当地有句俗话:“老小老小”,意即人老了就变成小顽童了,诚然如此。
屯里这十几位老人,他们互相搀扶,互相照顾。如有卧床不起的,他们像对待亲人一样,端茶递水,延医问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叫回病者的子女。
如有老人病情恶化,子女们都兴师动众地回来了,老人们也跟着忙前忙后。直到老伙计入土为安了,他们才能得到休息。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又唱完了一出戏。待这十几出戏都唱完了,这留下过无数人喜怒哀乐的老家老屯,便不复存在了。至于百年之后,还有没有人再来开荒建屯,就没有妄加揣测的必要了。 老家董家坝四面环山,中间凹下一块盆地,两条小溪在屯东石桥下交汇,然后不紧不慢地流向长江。桥头一棵五六人才能合抱的黄林树,既是老屯的标志,又是老屯四百年历史的见证。 老家董家坝四面环山,中间凹下一块盆地,两条小溪在屯东石桥下交汇,然后不紧不慢地流向长江。桥头一棵五六人才能合抱的黄林树,既是老屯的标志,又是老屯四百年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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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董家坝四面环山,中间凹下一块盆地,两条小溪在屯东石桥下交汇,然后不紧不慢地流向长江。桥头一棵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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