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东散文】躬拜胡杨林
本帖最后由 赵普东 于 2016-9-9 22:26 编辑（一）
多少年了，总梦想着到新疆去！
终于，如愿以偿的机会来了，乘三天三夜的长途列车，呼隆隆地穿过南疆广袤无垠的大地……哦，新疆不再遥远。二十年的梦想确然成真。我倚窗眺望，天山紧紧依护着南疆大地，千山万巅上皑皑的积雪闪耀着一派银光：三月中旬的塔里木盆地，开始孕育着春天醉人的气息。正午的太阳光芒温暖而妩媚，广阔无边的草地上空隐隐浮动着幼嫩的绿色。戈壁滩上一丛丛红柳，正含羞带娇地孕育着一串串花蕾。而远远近近的一排排高大的白杨，宛如一夜间披上了鹅黄色衣冠,特意迎接远方的客人。
我们，一行三十八人换乘的大巴车，行驶到叶尔羌河流的中段时,这里距离有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不远了。忽然，倚窗望外的十几个男子汉，几乎同声惊呼：“你们看，哪是啥树林？咋到现在还没有落叶？”当大家争相向窗外急看时，正前方的低空，忽悠扑来一派莽莽苍苍的树林，它们象褐色的云烟一样令人惊奇。这时，驾驶这辆大巴车的维族司机说话了，他高鼻深目，上唇留两撇黑胡须，普通话说的很拗口：“你-们-不-知-道-那-是-胡-杨-岭（林）？”他将林称岭，主动解说词里含着友好揶揄的意思。是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车上三十八位乘客，都是首次到南疆西部的。但谁又能说，他们这般地对胡杨林无知无识，就能减少每一个人对大新疆的好奇和神往么……
我们抵达驻地的这天夜里，一位老军垦告诉大家：“胡杨林是国家重点保护的稀有珍贵树种。它是我国西北五省区，防风固沙，特别是抗击沙尘暴的最好林木，它耐旱耐寒耐盐碱。每年到南疆山川都变绿时、胡杨林才最后落叶……”哦，好神秘的胡杨林啊！
（二）
第二天早晨，我一个人悄悄地去看胡杨林。通向胡杨林的路是一大片天然的流沙，轻轻踩一脚下去，顿感脚底有一种绵软松散，下陷的新鲜和剌激，三步两步的回头顾看时，一串深深的脚印，活像给南疆西部大地轻轻盖上了又一个生命的印章。暗自喜笑地再看脚面时，细细的流沙已漫掩过脚踝，两只鞋子里早已灌满了新疆特别赐予的礼物……管他去！我要看胡杨林去！
走过三里四里的路程，爬上一脉高高的沙丘，我急呼猛叫着扬起双臂：“啊—胡杨林，我看你来了！”我飞快向林边的一棵胡杨树跑去，两手搂抱着树身，仰目细看着高高在上的树冠……原来，胡杨树冠上的枝桠杈股，俨然一副细瘦、松散、无序的形态。它的叶子令人讶然的奇小奇薄，枯干枯黄透了的样子，使人最先想到弱者的可怜，但也使人同时想到弱者有时会有的顽强。胡杨树一枚枚椭圆形的叶子，在春天的暖风中，依然亲昵地拥集在它们亲爱的母枝上，不肯与生命的本体作别……这该是怎样一种难分难舍呀！现在春天来了，你怎么还迟迟不肯脱去枯黄的旧装。换上鲜绿的新衣？
南疆西部这片胡杨林，也是无边无际的浩瀚。轻步踅走在胡杨林里,遍观树下地貌,细沙多而尘埃少的林地上,时处可见盐碱渍出的白色。经年累月的狂风已经将林中的流沙反反复复搓打，磨旋、迁移成一幅巨大的艺术画盘，它们若滩涂：似沙丘：像峁梁：如河湾：细致处，形同搓板；水纹：马鬃毛，等等样样的纷乱变幻里，都鲜活的印留着细沙与狂风反复进退较量的优美孤线。在这里，我还看到：很多小型胶轮车的辙印，向林地深处弯弯曲曲拐进去的飘渺……正是在这等繁复多变的林地流沙中，却奇绝抢眼地生长着一派望不见边际的胡杨林。它们粗的不壮硕，侧目可见树冠。细的不笔直，手摸手抚时，真想把它扶直。胡杨树稠密处,荫影团团砣砣。树稀的地方，太阳的光芒灼目晃眼。露天露地的开阔处，偶有一棵两棵的死树，俨然死不瞑目的硬汉一样挺立在那里。我久久穿行在胡杨林中，急切探究着胡杨树在春天里为什么还不肯落叶的秘密……终于当我轻轻揽一束胡杨的细枝笼在怀抱，慢慢摘去一串喳喳作响的枯叶时才发现，原来这枝上的一排排瘪芽，还没有萌动发育呀……哦，怪不得它还没有落叶，这都是因长期严重缺少水份和肥力的滋养所致。我急忙用手刨挖树下的细沙。很快，一棵树的根旁被刨成了一个沙坑，还看不见一丝儿湿气。哦，明白了，干渴，贫瘠，原本是胡杨树生存的唯一。我肃然起敬地呆立在林地上，心底里久久涌起一种深深的感动。忽然，林地一边响起了一片人声噪杂，原来昨夜里为我们讲述胡杨林与大西北生态的那位老军垦,正带着十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在那边的林地上迅速地站成两行队列，其中有一位中年女士，缓步出列，面向胡杨林深处，弯腰垂首，鞠躬，再鞠躬……她后面的官员们，霎时尽显出忸怩尴尬,一副浑身不适瞅天瞅地的难受模样，但也有五个官级可能小些的男人，也依照着这位女士的动作，向着胡杨林虔诚的行躬拜礼。这场面，顿使我诧异地激动。一会儿，这一队人渐行渐远地走了。老军垦远远看见我，便高兴地喊着，我惶然小跑过去。原来躬拜胡杨林的那位女士是从北京林学院第一次到南疆专题考察胡杨林的。而陪同她的那些官员也确实是喀什地区师团连的各级领导们。听这位老军垦说：这位女教授十分诚恳地告诫当地领导，假如有一天，我们失去了珍贵的胡杨林，沙进人退的残酷形势，很快会将南疆广大地域沦为贫地险境啊！
（三）
北京女教授躬拜胡杨林的消息传开后，远赴南疆西部劳务输出的陕西籍汉子们，一下子把胡杨林看的神奇了。大家郑重地选择了一个休息天，你呼我唤地抢着跑进胡杨林里。很快，这里或那边，近处和远方。最先响起的是秦人秦腔的高唱：《斩单同》、《下河东》、《铡美案》、此起彼伏的唱腔压住了一切喧闹。再后，陈星的《我的大西北》也在林中久久地喧响着……人多了，爱好也多。进到胡杨林的汉子们，有盘腿坐在林地的细沙上下橡棋的；有捧着一本书绕着一棵胡杨树慢走细读的，有三五个人倒卧在胡杨的荫影下，说林则徐说香妃说左宗棠说盛世才说毛泽民他们的，也有一人或几人，慢步行 走在林间不同的方向，他们或两手紧抱在胸前默看着胡杨林细想着什么，或一手旋捻着一枚胡杨枯黄的叶柄，象在悄悄深度探问着胡杨林的心事。更也有一伙崇尚力量的年轻汉子，他们或爬在林地上头顶头的搬手；或练跆拳道一样彼此恨扯着对方的肩胛在摔跤：或像羚羊腾飞一样比跳高远。喜好辨论与喜好幻想的几个人相处在一起可热闹了，这个说，他要紧急呼吁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专家们，赶快研制出一种绝对特效的高科技药物，只要给胡杨林里一撒，流沙全都变成土壤了，胡杨林就能一年顶十年的生长。对，只要这药物一成功，驾上飞机给大西北所有的戈壁上轻轻一撒,无边无际的肥田沃土，便取之不尽了啊……善辨方一听仰天大笑，你吹牛吹成世界顶尖级了，照你的想法，中国社会科学院不久就要另挂牌起名叫中国神学院了，……谨不防，谁猛一声野咧咧的高亢长叫：“噢号号……”的喊声，将大家激怒了，有人怒不可遏地正要教训这小子是神经质时，这家伙却野鹿一样嗖地从胡杨林深处那边的一道沙梁上窜下去了，他身后立时腾起一片黄色的雾幔……
哦，别怪大家太计较，因为大家太爱这片胡杨林了。
（四）
我们抵达南疆西部第十天的早晨，一场特大的沙尘暴从天山向南猛烈刮来，屋外立时响起天地将要险乎被颠倒的轰轰隆隆声，巨大而恐怖的狂风卷着飞沙，把千万棵白杨树梢无情击打的猛呼怪叫着……三天三夜之后，这场沙尘暴终于停歇了。
我一人急切地跑出屋外，到路边看白杨树冠时，高兴地要叫起来。原来白杨树在这次沙暴中，意外地绽开了嫩黄丝绢一样的幼叶。这简直是奇迹。难怪秦地的老农们,有时望着在春天的狂风中千摇万摆的树梢幽默地说：你看，树正游儿子呢。
白杨树就这么快的开始长新叶了，而胡杨树该也落叶了吧？走，到胡杨林里看看去！我依着很熟悉的流沙路走近胡杨林时，心里是疑惑和惊异：怎么？三天三夜的狂风，还没有把胡杨树的枯叶刮落，这真是见怪了！
这次沙尘暴过后，我才从当地很多人那里知道：在南疆冬春漫长的两个季节里，胡杨林枯黄而不落的叶子，最能抗拒沙尘暴的疯狂……它正是具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数千年来，最易受沙尘暴狂袭的我国西北五省大地，都始终被胡杨忠实的守望着，看护着……
从四月初开始，我们远赴南疆西部的三十八位陕西籍汉子，在叶尔羌河两岸的很多苹果园和枣树林里,争分夺秒地忙着整形嫁接……老军垦一次次地跑来，喜滋滋的告诉大家：胡杨林开始落叶了；胡杨林开始发芽了，但大家谁也脱不开身，去恭敬地看一次胡杨林……
（五）
五月里，天山上的积雪开始迅速地消融成汨汨的春水，流向南疆大地。叶尔羌河两岸的沙枣花开始时处飘香，戈壁滩上的红柳，已经绽放着一串串鲜艳夺目的红絮。胡杨林也终于换上了春的绿装……
今天，大家相约着到胡杨林里来，是为了去告别。三十八位，一个不少。年轻腿快的抢在前面开路。大家这次进疆季节性的打工，已经结束了，明天就要乘上列车返回六千里外的秦川大地。别离的愁绪开始暗暗骚扰着很多人的心扉。现在大家走进胡杨林时，都很悄然。彼此间用手示意的动作很多。大家似乎都 要在这里寻找一分安静，寄予一份情思。大家分开来去走,去看，去回忆，春天里第一次来看胡杨林的美好情景……此刻，胡杨林里阳光灿烂，千树万枝的嫩叶上闪耀着迷离醉人的金色光芒……
“哎—大家都过来合影咧……”有人低声呼唤着大家，大家却迟迟不肯集中，唯有老军垦和正在摆弄照相机的一个小伙子，在亲热地低语着。老军垦是大家今天特邀来的，他今年七十八岁的高龄，还当着胡杨林的义务看护员。老伴前年去逝，儿女们曾几次来疆恭请他到上海安度晚年，但他不去。他祖籍河南省，解放战争时随军起义，跟着王震部队进疆脱军衣当农工。他的脚迹踏遍了天山南麓的每一方土地。
这时有几个人，几乎同时把刚打开的矿泉水，比赛着给胡杨树的根部浇灌着，也有人在林地的流沙上用食指书写道：“我也曾来过这里，我爱南疆，我爱胡杨林！（大秦人）”还有一个去年高考的落榜生，他生性好乐调皮，此刻他正倒退着朝摄影地点靠拢，两臂乍开不停挥舞着，心灵依然沉醉在与胡杨林的对话中：“胡杨林，咱们是新结识的朋友，请问：沙尘暴来了你怕么？哦，我知道你不怕，你是大西北勇敢的哨兵啊……”不知谁还给一溜洁白的字条上写了几句新诗，用别针别在一棵胡杨树身上， “胡杨林，你是我的梦园，何日驾着彩云再来与你结缘？请相信是在明年，但我又怕两手空空难堪。”
全体合影开始了，老军垦郑重提议：大家整体列队，面向胡杨林深处的方向三鞠躬。
当大家缓缓抬起头时，猛然发现：中国最蓝的蓝天，原来在新疆。而蓝天上悠悠浮动的白云，像天山上的积雪一样干净耀眼，迷人。太阳明亮的光芒，正把白云的边际绘成一幅幅浓红的彩霞，不知谁当先扬臂喊起来，大家立时与他应合起来。
“乌拉，蓝天：乌拉，白云：乌拉，我的胡杨林！”此刻，一片秦人欢腾的吼声，在胡杨林上空久久回荡。老军垦热泪扑簌着，对大家挥手急喊：“小伙子们，你们明天不走行吗？啊……？我给大家把南疆人与胡杨林的很多故事给你们好好说上一天行吗？我明天会用新疆手抓羊肉为你们设宴，用伊犁大曲为大家送行，成吗？老军垦用异常亲热的目光征询着,等待着一个回答，三十八位汉子忽儿息住了声,慢慢向老人围过去。静肃中，远方的昆仑，近处的天山，都像在静静等待着，倾听着……
将归长安别梦园，
手把胡杨问高天。
昆仑狂风何处去，
苍鹰不语千番旋。
白云挂彩走西岸，
大漠红日射边关。
欲骑骏马探红柳，
愿将美酒洒天山。
作者简介
赵普东，礼泉县昭陵社区人。咸阳市作协会员，近年来在（文化艺术报）（中国作家网）（咸阳日报）等刊物发表散文，诗歌，评论四十余篇。
将归长安别梦园，
手把胡杨问高天。
昆仑狂风何处去，
苍鹰不语千番旋。
白云挂彩走西岸，
大漠红日射边关。
欲骑骏马探红柳，
愿将美酒洒天山。
来新疆吧。
我是新疆人。
热烈欢迎到新疆做客。
文笔自然流畅。
表现的生活感受十分真实。
欣赏
胡杨林真美啊！这次我去新疆，一定也要去看看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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