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平 发表于 2016-12-30 14:51:52

煤油灯下(二十二)

本帖最后由 李建平 于 2016-12-30 14:54 编辑

煤油灯下(二十二)  下乡日复一日的劳动,人除了体力上的疲乏,就是精神上的空虚,我只要脑子一开始思考,就立刻想到了百里之外的家,父亲还好吗?母亲还好吗?妹妹们还好吗?家中的批斗还凶吗?姥姥姨姨都好吗?这一切都让人牵肠挂肚,尤其是担心被关在“牛棚"中的父亲,父亲率直刚烈的性格,让他在文革中遭难更多,当我亲见父亲挨斗游街时,我的心都碎了,对这一切充滿了迷惑和憎恨。但这一切都不敢去想,那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以致我经常从灰色的梦中惊醒,醒来之后,许久回不过神来,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等辨别出潮湿的窑洞内情景时,又是为家人担忧,又为自己逃离苦海而庆幸,在被窝里常常掩面而泣,久而久之,半夜经常做噩梦,身体再劳累,可从噩梦中醒来,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了,望着酣睡的大头和老杜,我有时只能睁着迷茫的双眼到天亮。
  看书,这也许是个好主意,我点上煤油灯,放在我的床头,悄悄地看起书来。我下乡之初就带来了“红岩”、“静静地银河”、“野火春风斗古城”,这点书很快就看完了,别说,老一辈革命者的坚强意志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支持,就像人家说的:“苦不苦,想想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我有时把自己也当做一个革命者,也不知道跟谁闹革命,但有一些帮助的是,要经受艰苦的磨练,咬着牙坚持着,比起革命烈士在监狱的情景,我比他们不是强的多吗?我对方志敏,陈然等烈士是非常敬仰的,我想,如有一天我也被关进监狱,他们的英雄气概在我的身上也同样能表现出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陈然烈士《我的自白》,我到现在都能隐约背诵:“为人进出的们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也深深懂得,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为了人类最美好的共产主义理想,我愿意献出我壮丽的青春和年轻的生命,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由,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让我最搞不明白的是,父亲也像千千万万革命者一样,不满18岁就离家参加抗日战争,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伤痕累累,并且,在一次战役过后,父亲重伤没有归队,部队已经给父亲开过追悼会了,认为父亲阵亡牺牲了。是父亲受伤醒来,扒开日本鬼子的尸体,拖着受伤的身躯,三天三夜才找到部队,部队这才又给父亲受勋嘉奖。父亲从战士到团参谋长,打鬼子,打蒋邦,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一直打出个红彤彤的社会主义中国来。解放后,又为建筑祖国呕心沥血,没白没黑的干工作,领导着上万人的西北建筑三公司,为祖国建设添砖添瓦,我这样引以自豪的父亲,怎么一夜之间,花环落尽,色彩退完,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也由三好学生、班长变成了“地、富、反、坏、右、反党分子,走资派”,黑七类的狗崽子,我是从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七好队员,班长的名头下成为一个“不敢乱说乱动”的被“改造的狗崽子”的人,这个疑问,这个不解谜团一直死死地笼罩着我幼小的心灵,以致我不敢与人大声说话,不敢与人谈身世,不敢透露我那关押在“牛棚”里已成为“牛鬼蛇神”的父亲,但心中产生了思考。
  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当时谁能解释?更何况我一个未成年十五六岁的孩子。我有时从红色书中找答案,从中找出的都是对父亲老一辈革命者肯定的答案,没有对文化大革命的解答。我只想多看书,想从书中找到解我心结的答案。
  一个正值学习奋发向上的学生,突然随着社会的大潮流来到农村,干起了不熟悉但可以慢慢熟悉的农活,过起了吃不饱但还饿不死的日子,心中美好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再也不是抬脚就到的事了,甚至从课本上看到农村的人民公社,拖拉机,猎猎红旗等等也让眼前的贫穷给替代了,不得不承认,我们下乡耀县101位同学,分了五个生产大队,基本上是20位一个生产大队,我们红崖五队是最贫穷的了,一个劳动日七分钱,任何一个下乡知青的生产队都比我们强。但这种艰苦,我并不怕,甚至比起城里的阶级斗争,我还愿意呆在农村,只不过,学习看书的渴望在我的心中时不时地涌起。我的书看完后,老乡有什么可看的书,我都借来看,农村还真有什么“七侠五义”、“隋唐演义”、“包公案”之类的老书,农民也常常讲“罗成,罗彪,七十二把飞刀”,但这些书不是我喜欢阅读找答案的书,我更喜欢早期苏联革命时期的书,如“书虻”、“高尔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叶尔绍夫兄弟”等等,这些书,都是我有限的回家过程中,问亲朋好友悄悄借来的,我只要翻开书,这一晚大概就进入了书中世界,苏联卫国战争时期那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和那雪地、森林、庄园、资产阶级的阔小姐,无产阶级的穷小子等等,经常在我脑海里翻腾着,让我的思绪脱离了山区的窑洞,脱离了耀县,脱离了陕西中国,飞到那遥远的西伯利亚、基辅、列宁格勒……。我中学外语又学的是俄语,故对苏联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切感。我中学当班长,上俄语课,上官鸿老师一进教室,我必须说:“夫思大启”(起立)师生问好后,“杀鸡西”(坐下),这是我班长的职责,别的俄语词汇还能记起一些什么,“袜子搁在鞋里”(星期天)、“大斯嘎义小得嘎”(黑板与板擦),许多单词都忘了,但起立、坐下永远不会忘记,苏联情结还表现在我养的狗名字身上——阿廖沙。
  看一晚上书,天放亮时,我的鼻孔被近旁的煤油灯熏黑了,以至跑到河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煤油也是有限的,不能让我一晚上整夜地占着它“浪费”,但经常看到动人的情节,人不愿意“离开”书中的世界,甚至不想让黎明到来。现实太残酷,人的精神在书中的世界里遨游,方能暂时逃离这可怕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社会现实。煤油的限量,让我打手电也不行(费电池),看书白天是不行的,白天除了劳作,也不能让别人看见你在看书,那时看小说往往被看做是小资产阶级的行为,好在我们仨位知青非常团结友好,没有人出卖我,有时还包容、保护我,让我感到温暖和安慰。
  古人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在那个时代是被批判的,知识分子被冠以“臭老九”,成了三教九流的最后一等,看书和读书已被视为很不齿的事,但你要看“红宝书”、“毛主席著作”则另当别论了。文化大革命有一股潮流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原来在学校教学好的老师被打倒,学习好的学生都变成各种各样的“狗崽子”、“黑七类”,不是靠边站,就是被整治和羞辱,就是被批斗。而整人的,有许多原是在学校学习成绩差的,文革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为积极革命派,整人、批斗人成为他们的日常革命工作,除了“红宝书”之外,其它书是不让看的,所以,下乡有时候桌面上放的都是“红宝书”,而箱子里悄悄带有其它书籍。
  有一本书对我影响很大,甚至可以说对我的一生都有着深远地影响,那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英雄形象已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他的著名的名言也让我时常朗诵,“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应为自己的虚度年华而羞愧,也不应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悔恨,这样,他就可以自豪地说,我的一生已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为共产主义而奋斗”(靠记忆不一定准)。保尔的坚韧,保尔的革命大无畏的精神,经常鼓舞着我这个“黑七类狗崽子”,这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保尔的确埋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并时时的激励着我。保尔与冬妮娅没有结果的爱情也让我多少感到一些迷惑,一个革命者又怎能和一个资产阶级的女儿谈情说爱呢?还好最后分手了。看书很容易让人陶醉在书中美妙的情景:“他那叫人入迷的琴声,使乌克兰农村的许多青年走上了共青团的道路;这琴声奏起雄壮的国际歌时,是激烈而热情的,奏起有感情的乌克兰民歌时是亲热而温柔的”,我不知道书中所说的琴是手风琴呢还是其它什么琴?我有时候会拿着我的口琴(当时知青很流行吹口琴,口琴约九元一个)走到小河边,面对着潺潺流水,柳树青山,蝉鸣皎月,吹奏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多么迷人,多么美好,又一曲“三套车”,好象倾诉着我这悲惨的境遇,忧伤的口琴声象在诉说着人世间许多不公的命运,吹着吹着,不知不觉自己已潺然泪下了。
  山区的夜晚,有时月明如昼,我有时就跑到河边的月光下悄悄看起书来,想起古时,囊萤映学,我这比萤火虫方便多了,提那么多萤火虫也非易事。看书有时就像一针麻醉剂,她让人摆脱苦恼,暂时离开苦难的命运,和书一起在另外的一个美好的世界里畅游,哪儿的一切是多么的遥远,却又是多么的迷人,合起书来,仍不想让思绪回到现实。又让口琴响起,把那忧伤的琴声飘过小河、青山、飞向那遥远的地方。
李建平   河北,湖北人氏,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老三届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从事建筑设计工作,并创建陕西建筑能源专业委员会,担任学会主任,并曾任《陕西建筑设计》、《建筑能源》内部刊物总编,发表专业论文200余篇,并编写有《浮云朵朵》、《思念妈妈》等,工作之余写作散文、诗歌、随笔、评论等,文章见于《陕西日报》、《西安晚报》、《西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华商报》、《法制周报》等刊物,对历史的追忆,对灵魂的注解,让老知青又用文章诠释演绎一曲悲壮的歌。


邓仲祥 发表于 2016-12-30 20:07:14

欣赏佳作,问好,祝创作愉快!

李建平 发表于 2016-12-30 21:59:25

邓老师,你好,少有问候,感谢关注,祝新年快乐!

刘蓉 发表于 2017-1-1 19:52:39

广扩天地,大有作为。毛主席的上山下乡让你有如此丰硕的收获![强][强][强]

李建平 发表于 2017-1-6 21:07:35

刘蓉老师:多谢关注,上山下乡苦乐年华,岁月留给人的是苦涩与美好参杂的回忆!

罗凤霜 发表于 2017-1-6 22:24:43

时代造就一代人,煤油灯,时代的产物,过去的故事,记忆犹新,老师的回忆,就是历史的回放!问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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