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纪散文】故乡的歌谣
《故乡的歌谣》因为失落了心灵
在路上寻找
谁让风光的行走
远离了大阳……
①失去和回归
那个晚上他哭了,哭得很伤心。这位五十岁的汉子为三十年的漂泊伤心。
我确乎已没有了他后来的印象,只是少年时一些黄河滩疯跑的记忆残片。故乡崇化里太大了,那时几百个同龄同学少年,长大了为了前程天涯奔走,从此留下的就当然只是一些点滴。
“我只在年节里回一次家,每年都回,腊月回正月走,那是埋着咱们先人的地方……”他说。
他干了二十多年水泥活,东北西南东南西北,出过印度孟加拉,在西藏曾一呆三年。
“在外面的日子就是想家,靠这个想字才有心劲干活……”家是他生存信念的支撑,“自从有了微信群,我一天都离不了手机,我不说话只看村里大家谝闲,虽相隔几千里,心就象在家乡……”
他说到这里开始哽咽。他不善于表达,一个农民工。
此后,他给我发了一首K歌,他唱的。那声音太不象歌了,就似白居易的“冰泉冷塞弦凝绝”;那声音却又太象歌了,因为这是黄河塬人才那么唱才会听才能懂的乡音一一一
“路有多远山有多高
鸿雁飞过水远山遥
多想回到那一天
父亲骑马带我奔跑
…………
这是《故乡的歌谣》,听降央卓玛唱过,但不及今天他唱得让我感动。
此后,我便再也不记得他唱的什么,只有这首歌的旋律在头脑萦绕,这旋律带我走入了鄂山煤城、汾阳华地和潮白人家。一阵枯藤老树昏鸦的凄凉攫住了我,抑制我的呼吸纤拉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些夕阳西下时无家可归的岁月。
我曾经“乞讨生活”到太行山腹地的煤城。白日里-01繁忙的工作,有时甚至忘我而快乐,那时没有电话,就知道写,用文字排解思乡情,曾经有诗还发表在《山西日报》上
一一一
“太行山中鄂山巅,
都听海娃甩羊鞭。
山顶放倒消息树,
沟里藏兵万万千……”
那里是《鸡毛信》的故乡。
然而每到了晚上我却夜夜失眠,于是再写
“无声晓月照寂旅
岭上枭啸悚胆寒”。
没有过背井离乡经历的人谁能体味“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孤寂和“抱膝灯前影伴身”的凄凉?
后来再漂泊流浪到了汾阳。小学时侯仰明先生送我一本作文选《汾河水长流》,心向往着这是一个好美好美的所在,但绛州府的繁华也仅仅只是林黛玉眼中那“赏心乐事谁家院”而已。
再后来便寓居在潮白人家。白洋淀的美,绝不是《小兵张嘎》演出来也不是孙犁的笔画出来的,但我何时有过家的感觉?
我能理解一个农民工的眼泪。
流浪者的眼泪浑浊而清澈,浑浊是因为前途总是风沙弥漫,清澈是因为他永远知道自己是从那里一路走来。
相信风雨中水手的坚强,因为他是把大海当成故乡。
李白为异乡床前的月光浑身霜冷,杜甫的老妻欢心地把诗书卷得那样夸张,而陶渊明恨船行太慢晨光曦微,他们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家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圆心一样向往。一个农民工,一粒风随便可以带走的土坷垃,当然不会在迈进家门的那一刻“载欣载奔”,K歌就是他最畅怀的表达。
我们都在路上行走,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远方的梦,不论你走多远多风光,有朝一日梦醒时才会发现,自己就是放飞的风筝,只所以还活着并且活的踏实是因为有条线还紧紧地牵着你,那就是故乡。
只要你还有故乡,你就有归宿。
②那些过去
我是站在沙滩上望着高塬,我身后是千年不息的黄河水。那水抚摸沙堤的唰唰声和欢快奔腾的汨汩声我听了许多年许多年。
我的家在西塬的顶上,夕阳正在为村头的那几棵大树和那几栋老宅做着背景,村的鸡鸣犬吠和山坡的羊咩声应和,天和地都安详着。如果是早晨,你能领略朝阳投射到胡桃坡上的壮丽,而现在我和大诗人王致远一样,也是站在这个地方仰望,他仰望“羊群儿天顶顶上舔蓝天”,而我,只在仰望历史。
眼前的西塬正象一副长长的浮雕,从北边风烟中走来的是司马迁的祠陵、栖凤岭、武帝山、胡桃坡、愉林渡和岔峪口……这一幅幅画卷记载着黄河塬人生生不息的历史,见证过三十年河东河西的巨变。两千年前司马迁在这里愤书,上世纪四十年代王致远用信天游歌唱和控诉,他的《胡桃坡》这样描述贫穷和苦难一一
“早起端起米汤碗
黑云白云碗里翻
黑了端起米汤碗
星星月亮碗里旋”
……
现在,那条光洁明亮的沿黄公路把这一组大浮雕的历史贯穿起来通向更远。象这位汉子一样,黄河源人正顺了这条公路走向城市走出国门。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爱、恨、情、仇便都成了故乡的歌谣萦绕吟唱在游子的心头喉间……
” 草绿草黄云起云落
青茐少年时光催老
仿佛回到那一天
我还牵着母亲衣袍”
……
我家祖传着一口大刀,三十斤重,是关公使的那种,地上一插寒光摄人。那镔铁把上刻了一个“馬”字,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的名字。他老人家是西河一带著名的武术大师,他用这口刀保韩城状元王杰。他的弟子众却不传我的祖爷爷,所以乡野川塬都流传“馬老汉”的故事却不知道武术世家的威名从我祖爷起便已失传。无数个黄昏和晓晨,我想象老祖爷爷正从了上游走来,云雾中是他老人家擎着大刀的勃发英姿,得得的马蹄声象音符象浪花象歌……
崇化里,我的故乡!
一个尊崇教化的地方。百年前的五里坡下有渡口,行商四通八达,据说摆渡的铜钱是公开码在码头的“钱桌”上,这些钱只付码头工人微薄的开支,其余天天全部交给伏蒙的义学堂。一方土壤,一个民族对文化的追求虔诚如此……
民国十八年天灾,千里饥荒,饿娐,难民异子而食。有着千年文明的崇化里,人口所剩者十之三四。东亭老爷的妹子带了两个四五岁的龙凤胎回了娘家,她把孩子交给父母便出门讨饭,晚上回家却不见了孩子,几天后在东头李姓人家的灶锅里只见到一条煮熟的小儿胳膊。我奶奶曾说过,她亲眼见那妹子用一课荆棘抽在她年迈的父母身上,然后就一头撞向了砖墙。饥饿到了为一个馍馍害一条命时,自然匪患猖獗,崇化里出了把杀人当割草的土匪猪嘴。几个后生便跟着他走了邪。在五里坡下的榆林,他们蒙了脸,那个儿子在上海念洋学堂家有几百亩良田的王大户被几个人按着却不求饶,那家业是他起早贪黑挣的,他这一生靠勤劳发家,没亏人没害人,长工说他是善财,但这天下何时善恶有报?于是猪嘴一脚蹬翻那几个手颤腿软的怂蛋夺过了切面刀。一声“咔嚓”过后,人头滚到墙角跪着的女人面前……那是个白天,黄河就在不远的地方流着,女人瞅着这一幕一个劲摇头。虽然那猪嘴后来终于有一天暴尸荒野,但那老太太从此这头一直摇到七十多岁命终。
时光从大黄河上的风烟中悠悠走来又悠悠远去,演绎出一幕幕红尘悲歌,天下升平与动乱,人性善良与丑恶,生命成长与轮回,无不在这黄河塬大幅画卷上烙刻下印迹,一切的贫困富庶酸甜苦辣爱恨情仇都是歌,象永不停歇的驼铃荡出人间的一路沧桑。
③根
今又重阳。
我却是站在河边仰望西塬。夕阳下村头的那棵树孤独地与我对视,几只寒鸦正在那已箫瑟落寞的枝间起落。那树下埋着父亲还有他的狗一一一那条父亲下葬时爬在墓道不出来后来又不吃不喝绝食而亡的狼狗哈里。
当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的命运就已与这块黄土塬血肉相连。我曾经极力地想在我的小说《父亲的黄河我的黄河》中表达我对这块黄土的深深依恋,却总觉得如梗在喉吐而不快。父亲和干万黄土塬人的命运一样象他坟边的苦棟树,贫穷苦难与不屈抗争,朝代兴替与山河迁徙,却扯不断这里的一株草,这一巨幅浮雕是几百代千万个皱纹深密面色褐黄的父亲与儿子的群雕,他们已经与黄土融为一体,根深蒂固。
草根,生命的源。
黄河没有了源会枯竭,生命失去了源会枯萎。因为贫穷我们才出走,走入了都市却融不进都市,躺进总统套间却夜夜失眠,我们的生命之源在故乡。你在异国摆起香案排出十三代祖宗牌位,却比得风雨奔家摩娑着父亲坟头那一捧土时的让心归零!
我们的根!
我的故乡崇化里!
这里是所有飞向天涯海角鸟们的旧巢。不论学历高低,你都是背着棉布书包在这里跟海英海兰学会了跳“一米一米三,三要要”;你也曾是高喊过“金陵跑马城马城官要哪倌”的小屁孩;你记得苏林背着双手鼓着腮帮歪着头背书“这窑洞住过咱毛主席一把镢头靠墙立”;你记得毛主席去世那天是1976年9月9日零时十分;你记得那年十月王林迟到被张帮杰先生罚他在操场上念“七六年真不好三颗巨星殒落了”;你记得刚学过《刘胡兰》敏生带大家在操场雪地走了一串口里喊“阎西山的队伍过来了”结果叫校长站了一溜排;你还记得小红说她爸在北京天天都能见毛主席把人差点就羡慕死了于是大家一致举手选她当班长……
这里有劳碌了一辈子白了发弯了腰瘪了嘴到老只会坐在草托上把鼻涕一把一把抹在身边石碾子上的老娘。你是市长县长院长校长所长都官不大,你都首先是她老人家的儿子。
岁月能带走少女,却带不走少女的心;时光让春梦醒来,却免不了秋思;远离了贫穷的都市,牵挂着沿黄路那一头的乡村。飞机场建的怎样、缩短着你回家的归程,猪娃家的房子进水了没有、老宅的炉炕冬天还热不热……
故乡在变,人心在变,对旧巢的眷却愈加醇浓了。
“忆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村牌楼上换了新的对联,是重庆大学才子民卿哥的手笔,稍有点仁心者都交口称赞。崇化里,你想为故乡的富庶尽点薄力,只是进了城就大事小事屁事缠身,应酬算计勾心斗角忘了要“常回家看看”。有一日没有了白发老娘,你又磕着脑门悔自己醒事太迟孝道有失忘了根忘了本。
流浪的岁月我曾数次瞻仰过黄河东岸汾阳山脚的后土祠,汉武两千年的古刹,她的背景山峦鬼斧神工是一位母亲丰满的畅怀,山脚的“脽上”又恰似母亲坐着的肥臀。黄河塬以她的博大淳厚无私接纳着宽容着所有的游子……
归来吧,这里是我们的根!
“那是一首故乡的歌谣
风吹来家的味道
我是你高原的一根草
只愿四季如春岁月静好”
[刘振纪,笔名文辰己,65后中学语文教师。曾在纸媒和网络杂志发表小说《父亲的黄河我的黄河》《妙姨》散文《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村》《苍凉人生》《没有春无的三月》《我的梦里水乡》《涛声依旧》《我的故乡崇化里》等百余篇,获奖散文有《父亲》《风萧百里春》《当教师的男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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