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凤霜散文】谷雨
本帖最后由 罗凤霜 于 2025-4-8 09:43 编辑谷雨
文/罗凤霜
读着元稹的《咏廿四气诗·谷雨春光晓》:“谷雨春光晓,山川黛色青。叶间鸣戴胜,泽水长浮萍。暖屋生蚕蚁,喧风引麦葶。鸣鸠徒拂羽,信矣不堪听。“”这首谷雨节气诗,谷雨节气就踏着时令的节拍款款向我们走来。
谷雨来时,北方的风便裹了三分春信的软。天青色的云层低低压过白杨树梢,碎银似的雨丝斜斜地裁开混沌的天地,仿佛有位看不见的绣娘,正用纺车摇落满把的蚕丝。檐角垂下的雨帘里,总浮着七岁那年的光景:父亲弓着腰在院角点豆,母亲围着蓝布头巾侍弄菜畦,而那个我,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踮着脚往篱笆缝里塞刚摘的二月兰。
那时的春寒还带着冰碴子的锋利。父亲总要等土地被雨水浸透三个昼夜,才肯扛着镢头去翻后院的硬土。他解开老棉袄最上头的盘扣,往掌心啐口唾沫,铁镢便深深啃进板结的土块。新翻的泥土泛着潮湿的褐,像母亲蒸糕时揉开的高粱面团,蒸腾起略带腥气的白雾。我蹲在田垄边学他撒豆种,指尖触到冰凉的颗粒,忽然想起元宵节滚在笸箩里的糯米丸子。
"豆子要睡在二指深的摇篮里。"父亲用裂着血口子的拇指比划。那些暗红的纹路让我想起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是经年累月被农具与风霜刻下的沟壑。豆种落进垄沟时溅起细小的泥星,沾在母亲给我新缝的碎花罩衫上,洇出芝麻大小的斑点。母亲总在这时从菜园直起腰,顺手将沾着泥的菜苗根在围裙上蹭蹭:"仔细豆娘咬手!"——北方的老人说,谷雨时节的豆种里藏着化作虫豸的雨神。
菜畦是母亲的绣缎。她能把巴掌大的篱笆院分出九宫八卦:东头种刺黄瓜要搭人字架,西边栽西葫芦得铺麦秸秆,菠菜与茼蒿永远隔着一道碎砖垒的楚河汉界。我最爱看她侍弄韭菜,银剪刀"咔嚓"剪过青玉似的叶梢,切口处立即渗出清亮的汁水,空气里漫开略带辛辣的鲜香。雨后初霁的清晨,她常掰片嫩生生的莴苣叶让我就着玉米糊糊吃,那翡翠般的叶脉上还凝着夜露,咬下去会迸出带着土腥的甜。
父亲在豆田里支起茅草人的那个黄昏,我头回见识北方的雨脚能跑得那样急。黑云像打翻的墨缸从燕山那头滚来,铜钱大的雨点追着我们的布鞋砸。父亲把我裹进他的粗布褂子,布料上的汗酸味混着雨水直往鼻子里钻。母亲顶着簸箕往屋里跑,怀里的苤蓝球沾了水,活像群绿莹莹的胖娃娃。我们在炕头听着瓦当叮咚,父亲忽然说:"这雨灌浆呢。"果然次日垄间的豆种都胀破了外衣,探出白生生的芽尖,像雏鸟啄破蛋壳时露出的喙。
谷雨三候的柳絮开始飘时,母亲总要蒸槐花团子。她踩着木凳钩下低枝上的花串,淡青的襻膊袖口沾满蜜香。我坐在枣木马扎上择花梗,看花瓣在陶盆里浮成雪浪。蒸汽腾起时,父亲正给豆苗培第二道土,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轻轻盖住我晃荡的小腿。暮色里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混着母亲掀笼屉的响动,惊起槐树上打盹的老雀。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我在谷雨返乡,老院的篱笆爬满了忍冬。父亲撑着病体执意要下地,他点豆的手已经稳不住间距,豆粒常滚到垄沟外。母亲眯眼穿针补种菜苗,指节粗得像晒干的芦根。倒是那些旧物什愈发精神:父亲编的柳条筐还挂在灶间,篾片被岁月磨得发亮;母亲腌咸菜的青花坛蹲在墙角,釉色映着新发的香椿芽,恍惚还是旧时光景。 物是人非,如今,父母亲都先后离开我们十几年了。 去年的谷雨,我回老家,傍晚忽落太阳雨,我站在檐下看水洼里跳起的银珠。七岁那个雨天塞进篱笆的二月兰,早已在砖缝里自成花阵。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当年,雨丝斜掠过父亲的白发,像要替岁月补上那些被我数漏的茧。母亲从坛子里掏出糖蒜,仿佛紫皮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父亲,母亲啊,你们可知道,我在每个节气里都在思念你们!
瓦当仍在叮咚作响。风过处,柳絮与雨丝缠成透明的网,轻轻笼住父亲漏种的豆苗、母亲漏栽的菜秧。那些在光阴里走失的种子,或许正随着这场谷雨,悄悄落进某个孩童攥紧的掌心——毕竟四月的土地永远年轻,永远等着接住跌跌撞撞的春天。
作者简介:
罗凤霜,女,出生于陕西凤县,陕西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宝鸡市楹联协会会员、凤县作协理事、西部文学编辑,酷爱文学,坚持用文字记录生活,擅长于散文、小说。作品在《中国摄影报》《延河》《读者》《骏马》《西安日报》《国际日报》等国内外200多家报刊发表。2023年3月出版散文集《青枝绿叶花朵朵》。有作品曾获得国家、省、市文学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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