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湘云荐赏]余光中谈诗歌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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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29 | 回复4 | 2015-6-10 08: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神洲湘云 于 2015-6-10 08:1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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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就是以不类为类
  
  艺术创造应该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有知识;第二,要有经验;第三,要有活泼的想象。天南地北、不伦不类的东西摆在一起,这个就是想象力。
  
  法国有一位作家叫做Chazal,他说ArtisnaturespeededupandGodsloweddown,什么意思?“艺术就是使造化加速,让神灵放慢”。换言之,艺术或者艺术家,是介于神灵与凡人或自然界的一个中间地带。因为,神灵的动作太快,我们看不清楚,所以用艺术来表现;我们的造化,我们的大自然,太慢了,所以要用艺术更快地表现给我们看。
  
  我国中唐后期的诗人李贺有一首诗,其中一句是“笔补造化天无功”,所谓“造化”就是前面的nature,“笔”就是指Art。“笔”不一定指文学,也可以指画家的笔,作曲家的笔,造化不够完美的时候,要用“笔”来补,所以翻译成Wherenaturefails,artprevails。
  
  英国唯美运动的一位健将王尔德(Wilde)则说过,Itisnotartthatimi-tateslife,butlifethatimitatesart,意即:不是艺术模仿人生,而是人生模仿艺术。这一句话,写实主义的奉行者一定觉得它荒谬,但是有它的道理。比如说,我们看到一个人,其实是一个输家,可是他在心里总想占人家的便宜,我们说这个人就是阿Q,这不是鲁迅的艺术教我们如何看人生吗?我们看到一个女子非常的柔弱,非常的多愁善感,我们说简直就是林黛玉,这不是曹雪芹教我们如何看人生吗?我们看到一片风景这样美,我们说简直是莫奈的画面,那就是一个画家把他的眼睛借给我们看风景。所以艺术可以教我们如何看待人生。
  
  所以,我觉得艺术创造应该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有知识;第二,要有经验;第三,要有活泼的想象。
  
  所谓想象就是广泛的同情,就是能够设身处地。以登山为例。你去登一座山,也许会问一问这座山的地理如何,生态如何,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等等。但是你知道这些之后不见得都有用,可是你可以选择,选择对你有用的知识,对你有用的经验,然后用你的想象联合起来,组成一篇作品。你一定要能够像柳宗元,或者像徐霞客这样的人,他们不但是一个科学家,一个探险家,一个身体力行的实践者,而且他还有想象力,还有文采,这样才可以完成一篇登山的游记。比如柳宗元写山石:“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睭然相累者,若牛马之饮于溪”,牛马好像排队下来,要到溪边喝水。这个比喻是很有想象力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比喻都是创造的。你说“燕子飞得好快,简直像老鹰一样”,这个不算。所以,比喻往往以不类为类,天南地北搭不上关系,因为你的想象力一搭就上。像林语堂有一次演讲,他说我这次演讲大家放心,我不会讲得又臭又长,他说演讲就像女人的迷你裙,越短越好。演讲跟裙子有什么关系?天南地北、不伦不类的东西摆在一起,这个就是想象力。
  
  英国浪漫诗人雪莱有一篇很长的论文,非常有分量,叫做《诗辩》,就是为诗辩论。他说“科学综万物之意,而诗综万物之通”,科学要分门别类,要分析;而文学和艺术要综合,要把不同的东西用想象力贯穿起来。宋朝文人王质有一篇游记,他说“天无一点云,星斗张明,错落水中,如珠走镜,不可收拾”。星光倒映在水中,这是我们经常看到的,我们通常说好像落到水中,水就像镜子一样。而他说“如珠走镜”,星光在水面上,好像珠子在镜面上滚来滚去,不可收拾。这就比一般的比喻更转了一个弯。
  
  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很多年,我的宿舍阳台朝着西边,有一座山,阳台下面有一块草地,草地的边缘有很多松树。我看到太阳落下去,落到西边,就落到松树的背后。我这样说,“落日说,黑蟠蟠的松树林背后,那一截断霞是他的签名”。当然,落日不会讲话,我派他讲,这就是艺术家可以做造物主,可以让万物为他效劳。晚霞斜斜的一道好像落日签的名,这个签名的有效期间是黄昏,到了晚上我的签名就作废了,就像我们现在拿到的支票,一年之内要去兑现,对不对?所以我把人间的事情,跟大自然发生的现象综合起来,这样就成为一首诗。
  
  灵感来自经验和想象
  
  艺术经验可以互通。画家感受到的美,可以移到诗人的纸上;小说家书中所写的人情世故,可以移到导演的镜头前面。假设一个作家可以这样互通,那他灵感的来源就会增加很多。
  
  大家都知道,苏东坡有一首诗《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有一些人就跟他抬杠,为什么“鸭先知”,为什么不是“鹅”先知呢?苏东坡对鹅有偏见吗?其实苏东坡讲得很清楚,这是他的间接经验,不是他的直接经验,因为这个画面是惠崇的直接经验,是苏东坡的间接经验,苏东坡是看画看来的。
  
  所以我说艺术经验可以互通。画家感受到的美,可以移到诗人的纸上;小说家书中所写的人情世故,可以移到导演的镜头前面。很多艺术,舞蹈、雕塑、绘画、音乐,与建筑、文学、戏剧都可以互通。假设一个作家可以这样互通,那他灵感的来源就会增加很多。
  
  再举个例子。《马可福音》第14章里面有6、7节的文字,写耶稣在逾越节的那一天,跟他的门徒在一起吃晚餐。耶稣说,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把我出卖。他的门徒很惊慌,就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么办好。耶稣进一步说,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就坐在我旁边。这件事成为西洋绘画里经常碰到的题材。但是这样的题材,后人要写的话根本没有多少的知识,更不可能有所经验,因此要靠想象力,要靠合情合理的推论。我们知道最有名的绘画《最后的晚餐》是达·芬奇所作,在他前后,有不少画家都曾对这个题材有所涉猎,但画得都不一样。原因是画家笔下有完全不同的想象和不同的处理,风格不同,情绪也不一样。
  
  我再拿《圣乔治屠龙》这幅画来比较一下,这个也是不能写实之佳例。圣乔治是基督教的守护神,欧洲很多国家、省市都以他为守护神。相传有一个少女受到了骚扰,圣乔治就披着盔甲、骑着白马、提着长矛来救少女。我们看拉斐尔的《圣乔治屠龙》:地下一条龙畏缩不堪,背后是那位不幸的少女,穿着红衣服好像在祷告,可是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到人龙之斗,大敌当前,这匹马反而回看着主人,好像不是很认真的样子,而且背后阳光明媚,风景优美。所以我觉得看上去更像是野餐的好日子,而不是圣乔治与龙争斗的战场。
  
  这是16世纪文艺复兴之初古典主义的画法。19世纪初法国浪漫派的一个大画家——德拉库瓦,他演绎的“圣乔治屠龙”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位武士的盔上有一只老鹰,青袍变成了红色的围巾。胯下的马不是白马,而是红鬃烈马,这匹马惊得前蹄腾空。马的眼睛,圣乔治的眼睛,那位受难少女的眼睛,龙的眼睛,都聚焦于龙头跟矛尖快要接触的那一刹那。而那边的绝壁风云变幻,果然是决战的战场。所以这个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艺术灵感的传达就很不一样,感情的呈现也各有差别。
艺术和美感是互通的
  
  文学、文化、艺术的发展是比较慢的,一个文艺复兴就会弄上两三百年,一个运动就要过很久很久才有效果出来。
  
  我曾经为一些艺术品写过诗,不妨一起来看一看。
  
  第一首写的是梵高的《星光夜》。梵高晚年(其实所谓的晚年就是三十几岁而已,梵高37岁就死了)去了巴黎,因为他想要追逐更多的阳光,追逐更生动的色彩,所以一路往南,一直走到地中海附近的阿尔勒古城。那里白天太热,风沙很大,他就晚上出门画画。看不见怎么办?他就戴一顶大草帽,在草帽上插上几个蜡烛,像祭坛一样。在那样的情况下,画了这一幅《星光夜》。梵高有恐高症,他看天上的星星好像都是在晕眩之中看到的,这样的人很苦,不过画在画面上倒是很有帮助。所以我写了一首诗:
  
  当所有的眼睛,在天上,都张开 
  而所有的眼睛,在地上,都闭起 
  只剩下一双,你的,在守夜/守着地上的梦,天上的光 
  见证满天灿亮的奇迹 
  一盘盘,一圈圈  
  都转成热烈的漩涡,被天河  
  滚滚的?波吐出又吞进
  
  ……(《星光夜》)
  

  一幅画,一首诗,这就是我所谓的美感经验的互通,或者是转化。
  
  梵高是荷兰人,他的头发有一点黄、红,跟向日葵花盘的颜色差不多,而北欧画派色调太暗了,所以他一路就往南方走,寻找更多的阳光,更丰富的色彩。他因此画了那幅有名的《向日葵》,我也写过一首诗。其中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中国的“夸父追日”,另外一个西洋的典故。讲的是古希腊时代,一个父亲被国王请去做机器,做好之后,国王把这父亲困在克里克岛上不放。于是,他就做了两副翅膀,父亲一副,儿子一副,用蜡黏在肩膀上,于是父子两个人就白日升天飞出岛去了。可是,这个儿子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看到太阳这么明亮,心花怒放,一路往太阳直飞下去,当然蜡就化了,这个儿子一个倒栽就落到海里去了。其中有一节是这么写的:
  
  你是再挣也不脱的夸父 
  欲飞而不起的伊卡瑞斯 
  每天一次的轮回,从曙到暮  
  扭不屈之颈,昂不垂之头  
  去追一个高悬的号召  
  烈士的旗号,殉道者的徽章  
  从晨曦金黄到晚霞澄赤  
  那人在他的调色板上 
  调出了你的面容,也是他自己的画像  
  只因他从北国之阴到南方之晴  
  为了追光,光,壮丽的光
  
  ……(《向日葵》)
  
  梵高还画过一幅《荷兰吊桥》。这个吊桥也很特别。那时候日本平面绘画在巴黎展出,巴黎的画家,包括印象派的画家都受其影响很深。他们画画用的是纯粹的色彩,不在调色板上调,而是直接画到画布上去,让观众的眼睛自己去做调色板。《荷兰吊桥》的画风也受此影响。这幅画里,一辆马车在过吊桥,桥下面的河边,有很多人在洗衣服。我就在想象,梵高的一生,就好像经过这一座吊桥,从河的那一边到河的这一边来——
  
  为何你举起的一把  
  不是画笔,是手枪? 
  那一响并没有惊醒世界 
  要等一百年才传来回声  
  于是五百万人都挤过桥去  
  去挤满旅馆,餐馆,美术馆  
  去蠕蠕的队伍里探头争看  
  看当初除了你弟弟,没有人肯跟你  
  过桥去看一眼的  
  向日葵  
  鸢尾花  
  星光夜  
  那整个耀眼的新世界
  
  ……(《荷兰吊桥》)
  
                                                  
  
  
                                                作者:余光中/李杭春整理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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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神洲湘云 于 2015-6-10 08:32 编辑

    这里提到了梵高的弟弟,他们兄弟两个差4岁,感情非常好。梵高的画没有人买,他弟弟在巴黎每个月寄给他150法郎,让他好安心画画。怕哥哥面子不好看,他说我这是投资,将来天晓得我们可以赚多少钱回来。结果他一文钱都没有赚到。梵高在世时只卖出了一幅画,只有一个评论家写了一篇短文肯定他,如此而已。所以梵高的画是:生前没人看得起,死后没人买得起。
  
  梵高死了之后不久,他弟弟也死了。弟弟的夫人整理丈夫的遗物,发现哥哥梵高写了500多封信给弟弟,告诉他今天画了什么,用了什么色彩,要表现什么感情,什么主题,等等。这位夫人看了很感动,于是就把这500多封信翻译成英文,让它流传全世界,然后奔走于美术馆之间,要为梵高的画办展览。过了20年,才有人去看他的画,才有年轻一代的画家,就是所谓的“野兽派”来追随他。
  
  所以,文学、文化、艺术的发展是比较慢的,一个文艺复兴就会弄上两三百年,一个运动往往要过很久很久才有效果出来。就看后人如何评论。
  
  想象力不等于胡思乱想
  
  想象力是应该培养的,并不是没有知识、完全抛掉经验的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没有成果的,一定要朝着某一个方向好好地去想。
  
  问:余老师您好,刚刚您一直在强调想象,我想问一下,您觉得想象有没有合理不合理之分?有没有优劣之分?如果有的话,您心中的标准是什么?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我们常说的“白得像雪,粉得像霞”这样的比喻会成为经典呢?
  
  余光中:我说的想象不是胡思乱想,我的副标题就是“灵感从何而来”,我们的灵感从哪里来的?刚开始通过学习的阶段,我们看过很多的好作品之后,我们的修养达到了某种程度,我们就知道什么话讲出来是人云亦云,古人都讲过了,我们要用人家没有表达过的方式来说。
  
  而想象是我们要言之有物,我心中有一种感情、一种感想要说出来,但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于是闷在心里,但我们并没有把它忘记了,而是把它摆在潜意识里面去酝酿了,直到有一天,我们豁然想通了。所谓想通了,不是一首诗就自动出现在你面前,不是一幅画整个自动画好了,而是你想到了第一句是什么。这一句出来了以后,后面一句跟一句,连锁作用。就像一个线头找到了,一抽一拉,整个线团都抽出来了。我写诗,往往是想到这个题目很好,或者是想到其中有一句很好,我就有把手,就有用武之地,我就可以把它延伸,成为一个完整的作品。
  
  所以想象力就是应该培养的,并不是没有知识、完全抛掉经验的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没有成果的,一定要朝着某一个方向好好地去想。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你看别人的艺术作品,启发你自己这一行怎么用作品来表现那样的感情。所以我今天所讲的就是不同的艺术之间可以互相转化,互相通融的。
  
  问:您曾经说过您要把散文,把中文的文字垂点拉长,以适应它的速度弹性。现在网络的出现,导致我们的语言传播越来越快。不知道您是否关注网上的一些热词,它们基本上是以一种爆炸式的速度在传播在衍生的。请问您对现代中文这种特质有什么看法?
  
  余光中:你刚才提到我说的是40多年前说的,那时候我读了“五四”以来、尤其是上世纪20年代、30年代的一些散文。固然,我得到了很多的益处,但我觉得还有很多好的话、很多美的东西可以讲,而前辈们并没有讲完,所以我觉得还有机会接着讲。而且我觉得他们的技巧,他们的艺术还可以再加锻炼,所以我就提出了散文要现代化的这种构想。
  
  因为当初的诗,曾经叫白话诗,这个名词有一种误导。固然,我们现在用白话来写作,可是我们是用白话文,而不是用白话。我们的口头语还要锻炼成书面语才能用。所以,我们后来在语言上是这样的,我是用白话的基调来写作,可是我并不排斥文言的背景,我也不排斥历史的典故等等,我甚至不排斥旧小说的语言。我认为我们现在的中文是可以立体化的,就是目前我们所讲的话,即所谓的白话,已经变化了很多次了。你想,台湾的表演叫作秀,这是新的说法。所以一句话转来转去新的语言就会出现。如果是当前的普通话,古典文学用的语言,旧小说的语言,各地的方言,假如艺术高明的话又可以糅合成一个新的立体的东西。
  
  看看我们现在翻译的一些小说,有很多翻得并不好,有些文字都不通。其中有理解的问题,也有语言本身的问题。我们读以前的中国的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儒林外史》等等,其实这些语言也可以为我们所用。我们现在讲话很?嗦,比如我们说“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这是什么话?他是独子嘛,对不对?诸如此类,很多很多。我们现在说性骚扰,古人也有这个说法,叫做“调戏”。
  
  我们中文并没有山穷水尽,任何人用中文来创作,他既可以向古人,向外国人,向当代的邻居,向他的弟弟妹妹讲话,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的东西,我们还是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发挥的。网络的好处是什么?我始终认为网络是新的江湖,你在网上可以遇到各式的人,很有趣也很危险。网络的好处就是很民主,什么人都可以表演,什么人都可以发言。但是每一个人都在网上自我陶醉,标准到底在哪?也许到时候就会有一种新的标准出现。但是如果无限制地出现火星文的话,我并不赞成。
  
                                                  
  
  
                                                         作者:余光中/李杭春整理  来源:解放日报



  
    余光中,台湾著名诗人、散文家、批评家、翻译家。祖籍福建永春,生于江苏南京 ,曾就读于金陵大学外 语系,1948年随父母迁香港,次年赴台。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 外文系。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学、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政治大学,现任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 长。曾获得包括《吴三连文学奖》、《中国时报奖》、《金鼎奖》、《国家文艺奖》等台湾所有重要奖项,已出版诗文及译著共40 余种。 2012年4月,84岁的余光中受聘为北京大学驻校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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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中诗歌

  1、《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2、《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
  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 忽然你走来
  步雨後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你走来

  3、《我之固体化》

  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
  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体的硬度。
  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
  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
  很爱玩虹的滑梯。
  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
  我结晶了,透明且硬,
  且无法自动还原。

  4、《西螺大桥》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
  严肃的静铿锵着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
  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着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
  严肃的静。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着,庞大的沉默。
  醒着,钢的灵魂。

  5、《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浪涛腾跃成千古
  太阳升火,月亮沉珠
  哪一波是捉月人?
  哪一浪是溺水的大夫?
  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
  听,鱼龙东去,扰扰多少水族
  当我老去,千尺白发飘
  该让我曳着离骚
  袅袅的离骚曳我归去
  汩罗,采石矶之间让我游泳
  让不朽的大江为我涤罪
  冰肌的江水祝我永生
  恰似母亲的手指,孩时
  呵痒轻轻,那样的触觉
  大江东去,千唇千靥是母亲
  舔,我轻轻,吻,我轻轻
  亲亲,我赤裸之身
  仰泳的姿态是吮吸的资态
  源源不绝五千载的灌溉
  永不断奶的圣液这乳房
  每一滴,都甘美也都悲辛
  每一滴都从昆仑山顶
  风里霜里和雾里
  幕旷旷神话里走来
  大江东去,龙平媒向太阳
  龙尾黄昏,龙首探入晨光
  龙鳞翻动历史,一鳞鳞
  一页页,滚不尽的水声
  胜者败败者胜高低同样是浪潮
  浮亦永恒沉亦永恒
  顺是永恒逆是永恒
  俯泳仰泳都必须追随
  大江东去,枕下终夜是江声
  侧左,滔滔在左耳
  侧右,滔滔在右颊
  侧侧转转
  挥刀不断
  失眠的人头枕三峡

  6、《五陵少年》

  台风季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需要渗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再来杯高梁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支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
  听见没有?来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黄行的橱窗挂着
  当掉五花马只剩下关节炎
  再没有周末在西门町等我
  於是枕头下孵一窝武侠小说
  来一瓶高梁哪店小二

  7、《火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至热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映着自我
  长颈与丰躯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要洗濯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两者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飘扬的飘扬
  赴水为禽扑火为鸟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倒影多完整
  曾经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似幻亦似真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蹈着烈焰
  烧死鸦族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上升
  清者自清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天鹅鹤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中间栖着智士隐士
  永□流动永□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勇士的血
  则灵魂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癖的灵魂啊□是不洁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羡的完成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羡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比火更深
  火啊永生之门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未拥抱死的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我无罪!我无罪!烙背
  黥面我仍是我仍是
  清醒的我灵魂啊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骨骸呻呤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飞凤雏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听有火的歌声
  扬起死後更清晰也更高亢

  8、《星之葬》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我的回顾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9、《风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10、《纱帐》

  小时候的仲夏夜啊
  稚气的梦全用白纱来裁缝
  圆顶的罗帐轻轻地斜下来
  星云□□的纤洞细孔
  仰望着已经有点催眠
  而捕梦之网总是密得
  飞不进一只嗜血的刺客
  ——黑衫短剑的夜行者
  只好在外面嘤嘤地怨吟
  却竦得放进月光和树影
  几声怯怯的虫鸣
  一缕禅味的蚊香
  招人入梦向幻境蜿蜒——
  一睁眼
  赤红的火霞已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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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金斌 | 2015-6-10 10: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诗语灵敏,而通透。值得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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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金斌 发表于 2015-6-10 10:25
诗语灵敏,而通透。值得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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