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不下雪小说】烙印

[复制链接]
查看477 | 回复3 | 2015-12-1 18:3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西部文学 于 2015-12-1 19:24 编辑

       1.jpg


        故乡,那是永远也抹不去的烙印。
        

                                        水塘

        蔚县的农村很有特点,有村便有堡,有堡便有堡墙。而今,堡墙失去了它的防御功能,也就不再得到人们的保护,大多残缺不全了。
        我说的这个水塘,就在我们堡子的东面,紧挨着堡墙。水塘如今还在,不过快被淤泥填平了。倒是边上的那颗大柳树依然旺盛,那条条裸露的树根,勾起了我儿时的一些回忆。
        那时最大的乐趣,便是放学后到这个水塘游泳。不光是我们这些孩子,大人们也会脱光了下去扑腾。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光脚板,打得水面浪花四溅。水性好的大人,还能够平躺在水面上,悠然自得地抽着烟。
        初学游泳,呛水是在所难免的。但孩子们并不害怕这些,咳嗽几声之后,一切照旧。不过,有一次差点出了危险。一个比我年纪稍小的孩子,大概水喝得太多了,没有咳嗽便沉了下去。因为才下过雨,塘里的水足有两米深。幸亏当时有大人在,及时把他救了上来。放在土地上折腾了好一会,他才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的脸都变紫了。从那之后,家长和老师都严禁我们到水塘去。
        我们只好在大人午睡的时候偷着去。水塘对我们的诱惑不言而喻,更何况那时候我们几个都刚刚学会了“狗刨”,正是兴趣盎然的时候。游累了,就到大柳树下,抱着裸露的树根休息,一边观察别人的技巧。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我们正游得起劲,校长突然出现在岸上。他二话不说,抱起我们的衣服就走了。我们的热情一下子消失殆尽,只好上岸,捂着小裤裆灰溜溜地各回各家。
        大部分人回去以后都不同程度地挨了打,下午到学校又让老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自那以后,水塘便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那天在县城的一个小酒馆里,正好碰上小时候差点淹死的那个人,于是,我们便坐在一起。聊着聊着,话题就回到小时候。他说,自从那次差点淹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游过泳。
        “可是我非常后悔!不会游泳,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似乎有些激动,“有一次,我们几个好朋友一块到山里去玩,在一个水潭边拍照的时候,有个女同事不小心滑了下去。当时,所有的男人都跳下去救人,只有我站在岸上。我当时试了好几次,始终也不敢跳下去。后来,别人都认为我见死不救,连朋友也不跟我做了。”
        “这其实不能怪你。”我有些为他感到不平,“他们不知道你不会水吗?”
        他沮丧地笑了一下,“我说我不会水,他们就能信吗?”
        我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我没有碰上这样的事情。
        我至今都很羡慕那些能躺在水面上抽烟的人,可惜,我只学会了“狗刨”,而且从未进步。如今怕是连“狗刨”也不会了,更有甚者还添上了晕水的毛病。有一次,在东北坐船,看着泛着细浪的水面,我竟然感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幸亏现在水塘里没水了,而且已经快被淤泥填平。要不然,我恐怕都不敢到跟前,来抚摸一下这勾起我回忆的大柳树裸露的树根了。


                                        真王庙

        真王庙正对着堡门,与堡内的戏台在一条中轴线上。据父亲回忆,他小的时候,这里每到过年便十分热闹。家家户户都要来庙里敬香、上供、摆灯盏(一种用彩色纸糊的,点松油、香油或者蜡烛的小灯笼)。香烟缭绕,果香扑鼻。尤其到了晚上,五颜六色的灯盏好像两条七彩长龙。灯火辉煌,烟雾缥缈,很是有人间仙境的感觉。据说,庙里曾经住着一个和尚。因为后来“破四旧”,神像砸了,香火断了,和尚就走了。
        如今的真王庙,倾斜不说,后墙已经坍塌,前面的窗户七零八落。若不是上好的木架支撑着,怕是早已变成一堆废墟了。屋顶瓦缝间的狗尾草肆无忌惮地蔓延着,围墙早已不见踪影。石阶也变成了土阶,那些石条被人们拿回去修了自己的房子了。要说现在给人的印象,那就是荒芜、凄惨,充斥眼球的只有那疯狂的毫无顾忌的野草。
        以前可不是这样。虽然没有像父亲记忆中那么辉煌,但也绝不至于如此悲凉。
        记得初中毕业之后,我们这些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常常会聚在这里,商量和探讨未卜的将来。除此之外,我们也常常为一个人扼腕感叹。在学校那会儿,他是我们的数学课代表,也是学习委员。如今却疯了,因为一个漂亮的女生。
        我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否对他有意,但是他却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下课,他都会拿着一本书,跟在那个女生的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老师留下的作业。其实,那个女生学习极差的,我到如今都十分确定,她对他的讲解根本没有丝毫兴趣。
        到初三的时候,那个女生突然转学了。我相信这跟他对她的无休止地纠缠有一定关系。总之,女生走了,他的所谓对爱情的追求戛然而止。此后,他变得沉默寡言,精神愈来愈恍惚,终而至于变得疯疯癫癫了。
        再后来,他的病情日益恶化,以至于常常赤身裸体地在大街上奔走。他变得非常可怕,头发和胡子几乎一样长,看上去跟野人差不多。而且,一见女孩子便追,女孩子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不尿裤子就算胆大的了。
        没办法,他的家人只好将他关起来。他便更加的疯狂了,砸门砸窗,大喊大叫。终于有一天,他逃出屋子,在从墙头上往下跳的时候,摔坏了肚里的内脏。没过多久,便死了。
        那位让他疯狂的女生,听说现在在北京,已经当上奶奶了。
        岁月将他遗留在了过去,没有人再提起他,包括他的家人。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世上停留过。
        岁月也将真王庙留在了过去,没有人再踏足这里,甚至路过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人们大都迁移到新村或者县城,剩下的只有那些已到垂暮之年但却不愿离开的老人了。他们每天早早就出来,各自坐在那几块被他们的屁股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头上。有的盯着脚下的土地发呆,有的看着对面的人或物若有所思,但他们的样子仿佛都在回忆什么。他们很少说话,只有当有人提起真王庙的时候,才有了共同语言——
        “庙倒了,人就散了。”
        “迟早的事,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和热议的话题,早已随风而去。再过几年,真王庙变成废墟,那它就会和我的那位同学一样,仿佛从来也没有在这个世上停留过。
        其实,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逃不脱这个法则。


                                        狼家沟

        狼家沟在堡子的西南,南北朝向。沟里面长满了不成材的杨树,沟沿上却长有两行极其茂盛的杏树。如今那些树早已变成了灰烬,可能村子里每一块地里都有它们的残渣。它们原先蓬勃生长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玉米占据了。可我站在这里,依然能清晰地忆起它们茂盛的样子,依然记得它们结的果子的滋味——这个味道是留在心里的,时常会从心底泛起,涌上舌尖。
        杏子有两种吃法——第一种是在它刚刚成型的时候,我们叫做“毛杏”,因为它那时候浑身长满了细细的绒毛。吃的时候带核一起,因为那时它的核还没有长硬,是满满的一兜水。吃到嘴里,感觉清爽、稍微有点酸,还多少带点儿微微的苦味。大人们一般很少这样吃,那是小孩子的吃法。第二种当然就是成熟以后再吃了,那是最普通的吃法,也是正常的吃法。不过,总感觉没有“毛杏”的味道好。
        第一种吃法是要靠“偷”的,因为那时候,看杏子的老婆婆会整天在沟沿上巡逻。我记得她总是穿一件斜襟的褂子,大裆裤,扎着腿;穿一双圆口的尖尖的布鞋。她的腿罗圈的很厉害,两个膝盖间足以能钻过一头羊。可能因为缠过小脚和腿的罗圈,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可笑,如果要是走快了就更可笑,活像一只老企鹅。虽然她根本无法抓住我们这些“小偷”,但为了弥补腿脚的不足,她常常会用土坷垃向我们进攻。因此,我们有时候不得不采用声东击西的办法——由一两个孩子将她引开,其余的迅速出击,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得来的果实平均分配。这一招相当管用,老婆婆经常防不胜防。
        “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我看着你们了!大头、二狗、明子、二白……等着回家挨揍吧!现在就告诉你爹去……小兔仔们!”她的骂声会持续很久。不过,她一次也没有告过家长,所以我们对于她的威胁从来也不放在心上。
        听着她在沟沿上狂呼乱骂,我们小小的心灵反倒觉得胜利般的满足。扔一颗杏子在空中,然后用嘴接住,一边嚼一边笑。“骂吧,气死你!反正杏子到肚里了!哈哈哈!”
        杏子在它的核开始变硬时,是最难吃的,又苦又涩。所以,那个阶段我们是不去狼家沟的,老婆婆也不用去看她的杏树。
        打听着杏子熟了,我们便又会想到狼家沟。不过,这回不用偷偷摸摸了。我们大摇大摆地沿着沟沿走,一路装作采花、拔草或者别的什么。还没走到树底下,老婆婆已经在哪里喊我们了。
        “熟的好吃还是毛杏好吃?”她一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一边问。
        “熟的好吃。”
        “那以后还摘不摘毛杏了?”
        “不摘了。”我们口是心非地回答。
        “这就对了。不是怕你们吃,这么小就摘掉,多糟蹋东西呀。”
        坐在树荫里吃个够,临走还得满载而归。这个时候的老婆婆是最可爱的,瘪瘪的嘴巴,满脸开花的笑容,让我们每个人都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现在虽然树没了,可沟沿还是那个沟沿。
        老婆婆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地留在狼家沟的沟沿上。仿佛一幅永久定格的画面,挥之不去。


                                        枣红马
        
        随着年龄地增加,乐趣却越来越少。十三四岁时,长辈们便认为我们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该为家里分担点什么了。其实,这无疑是一种剥夺。那时,我们依然是贪玩的孩子,却被长辈们硬生生拉到大人的边缘。放学或者放假,不得不跟着他们下地、打草、喂鸡喂鸭、拾柴捡粪,反正只要能干的动的,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
        初中的学习任务比小学大得多,因为已经长大懂事的缘故,连作业都得吃完晚饭才有时间写。那时候的家长好像都不怎么重视孩子的学习,大概他们都已经去自家的坟头查看过,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咱家坟头上没长那棵草。
        我那会最喜欢干的活就是去放马,因为起码可以利用马吃草的间隙背一两篇作文或者古诗。那时我家养着一匹枣红马,个头不大,但是非常健壮。每次出发前,父亲都要再三嘱咐一番:这是匹儿马,还没破过身(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懂“破身”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其实就是和人的结婚差不多)。一旦破了身,就再也不能拉车了(这个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儿马一旦尝到了跟母马交配的甜头,再让它拉车将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在路上遇到母马,它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根本就无法控制,翻车伤人不是没有发生过)。因此,他从不让我跟别的放马人相跟。
        村东有一条沟,与狼家沟不同的是这条沟里没有多少树。沟底长着各种杂草,虽然很不旺盛,但我每次只能到这里放马。有好草的地方肯定有别的放马人,我怕拉不住它。另外,在这沟里放马,也不必手把手地牵着它,只要用缰绳拴住它的一条腿,它就不会到处乱跑,而且抓得时候也好抓。
        有一次还是出事了。那天有点阴,我把马腿拴好后,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它就像往常一样自己去找吃的了。然后,我便坐在草地上,拿出语文书看。那天是星期天,我记得老师让我们背一篇很长的作文。背着背着,便把马的事忘了。等到再想起来时,早已看不见马的影子了。于是,我赶紧去找。走到沟的尽头,已经是另一个村子的地界了,还是没有马的踪迹。这下我可有点怕了,急忙爬上沟沿,可四下里除了满眼绿绿的庄稼,什么也没有。
        肯定是马腿没拴好,要不然它爬不上这沟沿。
        我只好哭着回去报信。父亲瞪着眼睛说了一句:“看我回来咋收拾你!”,就又找了两个人一块走了。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到天黑,才终于听见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父亲醉醺醺地进了屋,但脸上却毫无一点怒气。我虽然很奇怪,但仍不敢靠近他。母亲也忐忑不安地望着我。
        父亲坐在炕沿上,慢慢解开上衣口袋的扣子,从里边掏出两张十元的钞票,往炕上一拍,突然大笑起来。“看看!这是啥?钱!哈哈哈!”接着,他叫我过去,我磨蹭着走到他跟前,他伸出了大手。我一缩脖子,他楞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你今天是惹了祸,不过……这个祸惹得好!哈哈哈!我找到了一条发财的道!”
        第二天放学回来,我看见我家的枣红马拴在院中的木桩上,它的脑门上多了一条红布条。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牵着他们的母马或者母驴来到我家院子里。父亲煞有介事地用红布蒙住枣红马的眼睛,一边津津乐道地给来人讲解着各种相关的常识,一边爱抚地捋着枣红马的鬃毛和屁股。直到枣红马兴奋起来,爬到母马或者母驴的背上。
        父亲每天都喝得脸上红扑扑的,我们有时也能跟着沾点光,改善一顿伙食。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用我去放马了,他自己亲力亲为。
        初中毕业以后,我便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年底回家,我发现马圈里空了,院子里的木桩也不在了。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我问他马呢?他淡淡地说卖了。我问为啥?他没说话。
        后来母亲告诉我,枣红马老了,不中用了,只好卖了。
        我说,为啥不再买一匹?
        母亲说,现在都时兴买拖拉机,买三轮车,养牲口的越来越少,买了干啥?
        父亲在生产队的时候就是饲养员,又是车把式,他赶的是三大套的马车。用他自己的话说,二郎腿一翘,牛皮鞭一抱,小曲一哼,可比现在那些开小轿车的威风多了!他侍弄了一辈子牲口,现在枣红马也没了,自然心里有些空落。他经常提起枣红马,每次都会明显看出他脸上的忧伤。
        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最近几年,父亲又养上鸟了。什么画眉,鹦鹉,百灵;什么青儿,黄儿,反正什么鸟他都养。院子里横着拴了一根铁丝,挂得满满的全是鸟笼子。没事他就围着鸟笼子,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虽然看不出他的欣喜,好在他再也不提过枣红马了。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西部文学 | 2015-12-1 19: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00.png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九月不下雪 | 2015-12-1 20: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寒秋 发表于 2015-12-1 19:23
拜读老师佳作,欣赏。

寒秋老师客气了,谢谢您的光临!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九月不下雪 | 2015-12-1 20: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师鼓励!祝好!
打赏鼓励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