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三个星期天,远处广场的钟声隐隐约约地响了十下,柳叶才从昨天晚上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其实,整个晚上,柳叶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至有几次,她直接把被子掀开蹬到了地板上,然后光着脚到厨房去找水喝。柳叶踩着冰冷的地板,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可是就在转身进入厨房的一瞬间,她长长的衣摆还是不小心卷到了花架,然后在漆黑寂静的夜里,她听到了刺耳的碎裂声,那盆上周才刚刚开过一次花的吊兰在她窸窣的脚步声中被踩断了花根。柳叶本想绕过花架去开灯,却一抬脚踩到了一块花盆的碎片,她似乎听到了玻璃扎进肉里的穿刺声,一阵揪心的疼痛让她在寂静的夜里失声叫了起来。
一抹汽车的灯光透过三楼的窗户照了进来,它像一个幽灵在柳叶的房间里绕了一圈然后迅速地隐没了,就在那短暂的亮光中,柳叶看到了扎在脚掌上了花盆碎片,大概只有一厘米,原本纯白色的瓷片被血染成了红色,不断从伤口里渗出来的血液径直掉在了地板上,一边在缓慢地凝固,一边在不断地蔓延。
凌晨一点,柳叶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拔出扎进脚掌的瓷片,可是每一次当她的手指碰到瓷片的时候,她都紧张地颤抖起来。两年前,她曾亲眼目睹了自己躺在一片血泊中,周围是散乱的人影和吵杂的声音,然后就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飘渺的幻影。后来,她偷偷地掀开手术帘,看到医生的手术刀在她的身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切割成两半,她为自己肚子上的伤口感到难过,更为自己丑陋的裸体感到难堪。
柳叶的手机突然在深夜突兀地想起,就像一道刺耳的噪音,极不协调地打破了钟表滴滴答答的流淌声。柳叶一只手拽着椅背,一只手探到桌子上去拿手机,手机屏幕不断散发出来的蓝光像密不透风的海水一浪又一浪地朝着柳叶迎面扑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像两年前意识模糊的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直到医生从她的身体里取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终于失声叫了起来。
越来越泛滥的蓝光里跳跃着一个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但是,这个号码她曾经存了无数次,删了无数次,诅咒了无数次,责骂了无数次,终于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柳叶不用接听,都能猜到端坐在电话那端的女人想对她说些什么。这两年,她对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说每一句话的声音和表情都已经了如指掌,就像了解那个不为人知的自己一样。她觉得,那个真实的自己和这个虚假的女人一样卑鄙,一样无耻。
柳叶挂掉了对方的来电,这个夜里,她既没有勇气拔掉扎进脚掌的花盆碎片,也没有勇气去聆听那个女人像“圣人”一样的哼哼教诲。那个连眼睛都会散发温柔的女人,一定会无辜地向她述说:“柳叶,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永生是真的喝多了,才非要来我这里过夜。他过的不好,我希望你作为她的妻子能够理解他,包容他,信任他。”
“无耻!”柳叶一边咬着嘴唇,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当然,随着这两个字一起出来的还有她脚掌上那块丑陋锋利的花盆碎片。
柳叶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原来,只有当一个人丧失疼痛能力的时候才是最勇敢的时候。她狠狠地把那块碎瓷片扔进了垃圾筒,她想,包括这个伤口,包括所有的伤害,包括名存实亡的婚姻,包括所有的欺骗和隐瞒,全部都要扔进垃圾筒。她需要一次大扫除,扫掉所有的眼泪和责备,扫掉所有的记忆和疼痛。从明天开始,她睁开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微笑。
柳叶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并认真地清理了打碎的花盆。在处理那株吊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上个月在古董市场淘到的那个花盆,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那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古董花盆,她想那勾勒的极其细腻的青花瓷花纹,一定和吊兰刚刚盛开的乳白色的花朵极其相衬。可是,当她终于在厨房的顶柜里面找到这个花盆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花盆其实丑陋不堪,青花瓷文脉散乱,做工粗糙,和她一个月前在古董市场第一眼看到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哎,又是心情在作怪。”柳叶无奈地感慨了一句,然后犹豫不决地把那株吊兰捡起来扔进了垃圾筒。
从迷迷糊糊起床去喝水,到重新挣扎着躺到床上,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二十一分钟,有几个瞬间柳叶无意中看到了床头上她和永生的结婚照,心里涌出了莫名其妙地悲伤。这一夜,她多么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猫,蜷缩在角落里孤单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两年前的那场车祸中,柳叶失去了自己的子宫,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她想过死,想过离家出走,想过削发为尼,可是最终在母亲的安排下她嫁给了一个结过婚的男人——永生。结婚的当天,当迎亲的车队带着刺耳的鸣笛声开到柳叶家院子外面的时候,母亲抱着柳叶流泪满面,她一边帮柳叶整理好从头顶垂下来的面纱,一边悄无声息把嘴凑到柳叶耳边小声说:“你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永生知道!”
“妈!我怎么能——”
“怎么不能?除非你不想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了!”母亲的话让柳叶大惊失色,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的时候,母亲就打断了她的话。
“妈,这事永生迟早会知道的。”柳叶似乎看到了自己茫然的未来,有气无力地说道。
“傻丫头,能好好过一天就算一天,等知道了再说知道以后的事吧!”
柳叶看着母亲满脸的皱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了自己的婚姻生活。
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柳叶是在和永生结婚半年以后才知道的。结婚以后,永生开始主动戒烟戒酒,按时吃饭睡觉,也很少再和朋友们聚在一起通宵打麻将,对这个已经三十三岁的男人来说,他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件,就是生孩子。他在台历上认真地备注了柳叶的月经周期,并耐心地核算出柳叶的排卵时间,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半年过去了,柳叶的肚子依然沉静的像一口荒野的枯井,没有一点涟漪。为此,永生偷偷地去了三次医院,检查自己的身体,可三名不同的医生得出的结论却是一致的——永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于是,永生开始哄劝柳叶到医院去做检查,每一次,柳叶都找各种借口推掉了。对于婚后的生活,柳叶是知足和幸福的,除了每个月固定的几天她要想尽办法制造出月经来潮的假象,其它任何时候她都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表现的贤惠温柔,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婚姻生活,直到爱兰的出现。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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