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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上的她足足矮了半截，从未掩的门外看过去，她如一只摆在案几上的白釉瓷器，把屋子少有的光线勾兑的舒缓闲逸。她握笔沉思的神态，使人倏忽进入到一种冷清伤神的况味之中，同时能感受到一份恪守宁静的失意。 没想到这位老师会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宫守康仅凭直觉上的触感，还有光线消减的空间。两只眼缝在极力索取可环视的一切，如镜子上反射的光线，绮丽而又梦幻多姿。 经窗纱打薄的阳光温意曼妙，像是从半空中看不见的斜坡飘挂在她的上半身，泻落在时间的光年里，折现出电影胶片独有的贴切凝重，温馨的诉说着每一秒的自我，每一格的画面都倒向时光的空白。 宫守康有点发怔，他不确认自己的视野碰上的是什么，但他乐于凑上去，被这种独特的精神衣冠仅仅的拽住，进入她视线的深处。 光一直伸到沉静内敛的枣红色地板上，把她的影子和细腻的灰埃定格在那，这种碰撞的细密火花在光束中翻滚，带着烟火灰烬的灿烂，像夜晚的萤火虫，在她长而黑的发瀑上灼灼而动。 宫守康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停住了脚步。他想象不出这个叫尔听的女人的样子，但他很期待能正视她。 此刻她微微侧着头，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这真是个恼人的角度，他只能看到脸颊上对于视角来说几乎吝啬的一丝肌肤，把一个女性的美勾勒到意象的层面，周围都是无所适从的陪衬，然后漫漫散逸，直至你的视觉神经，探寻你读知的欲望，淡的幽微的馥郁芳香的气息。 笔尖触及纸张的声音，跳跃着一丝空灵涓颖的溪声流动，也许只有一眼，你就坠入了她缔造的世界。 宫守康握紧了自己的口袋，生怕一不小心，使整个安静的场面，过早的坦白化。他挪了挪自己的脚步，他有那么一时半刻忘记了自己来此的初衷，他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但还是觉察到看不见的灰尘被他推出去一大截，在他看来，这就像一袭大波浪，随时随地可能变成一种破坏感。 她跟椅背没有绝对的依靠，但是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让人感觉那点距离遥不可及，可是又特别的独立。米色的高领毛衣让椅子的橘黄和桌子的素白很适宜的把她搁在那个位置，她的长发经过松软的皮筋稍稍归拢，非常生活化的伏在脖颈后面，墙壁贯彻着奶白色的柔和，只是扑了一点光，却显得很温白，很舒适，就像是她耳稍上耷拉的那溜光，她似乎能听到阳光那一尾俏皮的活波。 宫守康的手指虚握，不知道是这种典雅的气氛，还是静的发呆的场面，还是那个倩怡的背影，他还是觉得“敲”这个动作太亵渎。就在他准备付之一动时，一个声音制止了他。 窗户的玻璃被法梧桐半黄半绿的叶子磕了一下，她的神情连同思绪被啄了一下，原来是一只鸟，在戳着玻璃的枝叉上跳。本就微微打开的窗户，又倔强的闭上了。 宫守康清晰的看到她的嘴角淌出一丝微笑，虽然那一瞬间极可能被忽略，但是他庆幸自己没有。她好像根本没有被打扰，反倒很愿意参与到这样的惊喜之中，她把手臂向外伸去，她的手指很修长，但不骨感，手指并非如水葱那般，但有一种姣好的抚顺之意。 黑白色泽相间的小鸟很配合她，好像她的手臂在伸出去的时候，是对小鸟和初冬真切的寻觅。她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极为享受，宫守康不能确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理念。 她把桌子上的玻璃杯，连同轻漾的半杯水都放在窗台上，她还用手捂了捂，手掌的跟部略微扶着歪就的脑袋，看着蹦跳的鸟，看着黑白色在水杯前晃，她的世界仿佛为之彻底静止。玻璃上反射的光使得宫守康眼前一阵眩晕，他恍恍惚惚看见玻璃上的影子，他不确认那是不是美，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感。 时钟捻着响指，墨迹啃掉的记忆在她的袖口上沾染，笔尖刺痛了她的手腕，她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那滴水上，阳台上竹篓里的蝈蝈在聒噪不安。鸟掐着烟灰色的嘴，水从杯子里溅到了桌子上。 她盯着杯子上流过的泪痕，指头一直抚过，点过杯底，再去触碰那桌子上的水滴，她的背开始弯曲，吻着桌面而去。好像那泪痕，那水滴，承载着过往的烟云，正近距离和她悄悄对话…… 她从杯子的边缘看到了一个人影，敏锐的扭过头，还未开口，冷静的表情就代替了声音的索问，这是一个潜在的词，或者说这一个肌肤的声音，这种突如其来的入侵与发现，把宫守康和她自己都吓到了，就像一个人的习惯猛地被搬到另一个轨道上，而另一个人好奇探寻的连续性被剪断。 她用质问的眼神望着宫守康，宫守康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偷窥，还是对美好的痴迷。结结巴巴的说：“是滕老师让我来的！”宫守康的语气很焦急，也很慌乱，他不知所措，经不住这样直接的质问，连忙掏出口袋里的那封信。 他递过去的时候，才算准确的看到她。她的脸上誊写了一片月亮的晴光，眼睛犹如溪间婷婷而走的白鹤，眉线上翘动的菱角在丝丝自语，鼻尖上若安放了一对白蝶的翅膀，唇间掬怜着两瓣清冬的落梅，长发若掀开了一帘温婉的幽兰，额上泛盈着云白的透亮，颌下落了一丢的静然。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把瞳孔黑白色之外的东西咽了一口，略带思忖的触碰着快过期的牛皮纸信封，在“滕也青”三个字上摸了摸，揪着信封的左底脚，示意宫守康坐到客厅的软藤摇椅上，转身将信从抽屉的缝隙塞了进去，她温柔的脸庞溅起一缕冷烟，在阳光中蒸腾不止。 打断任何事都是一种介入的心理在作祟，就好像宫守康现在，藤椅的舒适感已经被自己的拘谨所隔离。或许滕老师太了解，才会什么也不告知，让自己孤身前往，但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面有事，像有一个谜底在挑动他寻求答案的欲望。 她拿了一张纸，写了几句话，放在宫守康的跟前，苍白空隙里芊芊树立的字迹，让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像对待所有熟悉的陌生那样，他想以陌生的熟悉靠近她内心深处。 纸上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别说你来的目的，谁的主意，这些都无关紧要。 宫守康觉得她的直接简直凌厉的让人顿生怯意。 第二句：不妨聊聊你自己，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愿意。不愿意说的话，你可以喝茶，也可以离开。 宫守康很疑惑，她不像很闷，反而自得其乐，我能聊些什么呢？ 宫守康的椅子旁，已经放了一杯新泡的信阳毛尖，那如海藻一般的茶叶正在褐色的海洋里随波流动。 第三句：谢谢你的出现，让我今天多了一份惊喜，另一份是窗台上的鸟。 宫守康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从进门到现在她没说过一句话，全部都是肢体语言？现在还一直站在窗户前，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出于正常意识，宫守康看到桌子上有一个镜框，镜框里黄色的纸张上写着： 你我都是彼此的风景，被时光一点一点的掰碎，变成看不见的尘埃，在空气里自由的碰撞。什么时候告别那些沉甸甸的质地，变成草窠间的一滴露水，看到一个晶莹的自己，从阳光锋利到夕阳温暖，都对这个世界抱有热情，等它住进土壤的心里，花就开了！ 她发现宫守康在注意那个镜框，可是仍旧不做声响，专于她自己沉醉的意思，好像无所谓，又好像有一种不妥协。 他的脑子迅速跳出一个结论，她难道是哑巴？！他有些惊诧自己的推测，舌头让茶水烫了一下。她再次看宫守康，他正使劲摩挲着舌头的疼痛感，她莞尔一笑，像是看到了一件可爱的事情。 宫守康想把写好的纸张放在桌子上，不料，被她一手接了过去，但是她没看，拿起笔在背面写了点什么，然后顺手从窗台上捻了一片烫红的枫叶，用回形针将纸和枫叶夹在一起，丢进屋角的竹篓里。 宫守康觉得她和人交流的方式很新鲜，甚至是有趣的，揶揄着一种天然的神秘感。她跟着窗外躺进来的光，一直往亮的深处走，给人一种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的错觉，宫守康怀疑眼前的真实性，但是鞋跟触及地板的郑重感，是无法否认的，像一个人的心声，坦然有力，却又柔和动人…… 滕老师的电话响了，宫守康自觉的走出门外，两人礼貌的点点头，算是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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