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在的上半身拥在窗口向下望，圆珠笔在他嘴唇中津津有味的吮吸着，他鼓起两只腮帮子，像一只树梢上的松鼠，吞咽着早饭后的琐碎时间。楼下的人头如太阳黑子一般簇拥而过，那些如蚂蚁一般的黑色，似乎都在搅着一个神秘的漩涡，不断的承受着某种引力作用，凑在教学楼的玻璃门前，顺着楼梯攀援而上。 他的肚子在饱食之后一阵叫唤，他似乎把教学楼想象成了一个肠胃系统，那些等待上课的脚步声很活跃，如同胃黏膜吸收着牙齿和舌头弄碎的营养，等待老师这个中转站，将它们送往身体的各个地方。 而这些自娱自乐的想象，全然来自操场边缘的荒芜地带的启发，不，应该说是来自对唐鹤的注意。她每天早读时间似乎都离群索居的走向那个如胡渣子一般未剃除干净的角落，在草丛间来回踱步，默记课本里面枯燥无味的东西，不出声在脑子里拼写如水果切片的英文单词，仅仅因为历史残骸的味道就让大多数人无心了解的历史尘垢，在她的脑子里也尽可能的被擦拭干净，收藏在她的脑缝里，对待考试时总能引以为鉴。 每当她完成某一学科的记忆任务，总是抬头瞅一瞅晨时的阳光，仿佛那是一种沐浴液，可以迅速清洗掉方才经手的学科，让它们明晃晃的入赘内心。她的脚还会不自觉的蹭蹭那些不甘寂寞的枯草，好像这样能让她尽快清醒的入手下一本书的内容。 书本看似无意中丢在草丛中，但实际上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每一个位置都能让她尽快的进入状态，她的脑子不自觉的收割各科的知识，又好像用这种方式圈定了一块领地，期待每个早晨尽快到来，将它们填满。尽管那些草并不像电视画面上呈现的那样具有美感，但却非常有友好的配合着她的成就感。 她时常穿一件牛仔裤，配合着那件略显陈旧色泽暗淡的牛仔上衣，脑后的马尾辫频频追着她的步调，像是一只俏皮的逗号在她的默念中勾一下，再勾一下。远远望去，她像一个移动着的蓝黑色的墨汁，等待书写，同样也等待着干涸。 结束晨读的时候，她总是展开双臂，让所有的阳光都尽可能的朝她扑过来，好像她就是一棵需要破土而出的小草，闭上眼深呼吸一口，瞬间就能化为一只白天鹅。 而她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单臂揽着书，很柔美的走路。而是拎着书，一只手插在上衣兜里，很规整，又很拘谨的走向教室，好像揣着那一份长时间练就的坚定和决心，虚心涵泳在她的目标之中，这种力量似乎很强大，对陈在的冲击也很大。 尤其是那张清瘦的脸庞，和那双坚韧的眼神，凌厉而又干练的自动分割出她的不同。不妥协，也不张扬，表情总被平静按耐在她略略发白的脸皮之下。 唐鹤坐在陈在的前面，她的背影似乎一直呈现的是别人的注意，和对别人的隔离。可她的同桌许娇容不同，是个爱说爱笑也爱闹的人。她每次进教室，几乎都是蹦着进来的，好像按着某首流行音乐的节奏，清爽而又明丽，欢快而又并不轻浮，在回到座位上时完成尾音。 不知道为什么，许娇容一进教室他的肚子就打鼓，好像总是没吃饱，而许娇容就好像是懂他的胃，虽然不知道她的厨艺怎么样，可是总很准时的掐着饭点。 许娇容不叫许娇容，而是叫许娇，因为和《新白娘子传奇》里饰演许仙的姐姐长的很像，后面那个“容”字是班级里明察秋毫的人给加上去的，许娇容一听到别人这样叫，立马沉脸半秒钟，然后又脱口而笑。如果从植物学的角度看，她就像是一棵向日葵，总是面带微笑，春暖花开。要是从动物学的角度看，她是一只可爱的猫，在最喜爱的美术课上，总是像猫盯着一条鱼那样，专情如一。 爱嗑瓜子的许娇容，在自习课上总是拿出来和前排后排的人进行交流，因为唐鹤的话语稀少，不善言谈。许娇容总是轻声轻娇，像一个偷吃的孩子，兜售孩童一般的可爱。喜欢自找安静的唐鹤从来不嗑瓜子，但却不反感许娇容的打扰，还经常在吃饭时间帮她收拾桌兜。 唐鹤的寡言少语，极少与人交流，甚至给大多数人以冷漠骄傲的印象。可她跟许娇容却聊得很来，只有许娇容和她聊天时，她才会笑，因为是女生间的悄悄话，陈在看不到她笑的样子，但他极力渴望见识到这种笑容。可是一旦发现别人注意到笑声，便立马平复下来。许娇容说唐鹤被她带坏了，唐鹤却从来不这样说。 一旦唐鹤进入到学习状态，无心面对课本的许娇容顿觉无趣，双臂盘在桌子上，埋着脑袋，一张阔脸庞像是受了冷落一样，很沉闷的被包裹在静悄悄的氛围之中。 陈在每每这个时候拍拍许娇容的背，询问两人嘎然而止的原由，许娇容总是轻轻一笑，示意什么事也没有。 陈在有时候看着许娇容后背上的绿色，觉得很满足，很有活力。而那深蓝色的背影却总是冷悄悄的搁在那，似乎一切的浮躁不安都被她沉淀了，有一种冷暖自知的意味，这种感觉上的反差，他总是想不明白… 唐鹤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完全做到了少说多做，她沉稳的作风，显得与她的年龄很不相配。陈在发自内心的欣赏唐鹤的自信，他的内心深处却强烈的燃烧着好胜心，这大概是青春时节特有的心理状态，可偏偏他的名次总是排在唐鹤之后，这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陈在。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虚荣心攀比。更多的是一种好奇心在作祟，好比一个特质鲜明的人，你总想接近，并渴望更多的了解，最好成为朋友。这也绝对不是什么喜欢，这更多的是一种不服输的欲望在怂恿他。 然而在暗暗下决心之后，陈在的成绩真的超过了唐鹤，他几乎是惊喜加诧异。当老师宣读名次的时候，他佯装镇定，实则内心早已获得了很大的优越感，尽管只有那么十几分，尽管这是唯一的一次，但是他做到了。 确实如他所愿，唐鹤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陈在，那是一种审视加探究的目光，仿佛在他身上寻找答案，陈在实际上是得意的，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她甚至翻阅了陈在的所有试卷，理科类的卷子基本可以打成平手，只是因为语文卷子上的一道古诗，唐鹤就是因为这一道古诗题丢掉了十几分，她找到原因后似乎又很失望的转过头。 许娇容见唐鹤如此在乎，吐了吐舌头卖萌。 这个举动刺激到了唐鹤，她直言下次考试再见分晓！语气简单爽快，甚至不是商量，而是挑衅与挑战。陈在全然接受，实际上他内心还是有所忌惮，可是青春里的那份面子，不容他退缩。 许娇容对陈在说，你好好备战吧！陈在笑了笑，实际上内心还是有些受压迫，很紧张，因为唐鹤的强势，因为深知唐鹤的实力，因为了解唐鹤的坚韧，那种尖锐明快的风格，好像一个红色的箭头，猛烈的刺向他。他心里想，作为高二八班的霸主地位已经蝉联多次，他必须严阵以待。 这是和唐鹤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距离下次考试还有半个月时间，唐鹤坦言不懂的问题可以问他，可陈在却不愿意承认和接受，倒不是不懂装懂，开口请教挑衅者的度量，委实不是陈在这个年龄的境界，他甚至在内心强烈的撇除这种观念。 在后来的考试中，两个人居然是并列第一，两个人的暗中较劲，在面对这样的情形时，都忍不住笑了，那是一种心照不宣，对较劲的一种释放。 并列德事情之后，虽然两人还是在较劲，可不想先前那样具有对抗性和攻击性，更多的是分享。陈在和许娇容还有唐鹤三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起探讨习题，一起在自习课上嗑瓜子，一起在名次上追逐。 许娇容开始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一个活泼的人，突然间的沉默，让陈在和唐鹤都心生疑惑，好像突然间有一块东西从他们身上被剥离了出去，陈在本来想问许娇容怎么了，可是唐鹤却先一步开口。 许娇容勉强的笑了笑，说别问她，唐鹤便不再追问，而这种感觉让陈在很不解，因为她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大大咧咧，反而像一个揣着小心事，独自咀嚼，还有一点自我的保护，自伤自怜，让人心生恻隐和怜悯。 其实那天是许娇容的生日，那天他们三个破天荒的逃了一回课，去了外面一家小酒馆给许娇容过生日。在小酒馆里，第一次脱离那些繁重枯燥的课堂，像三只关久了的鸟，故作成熟的喝着酒，放纵着任性。 许娇容并不会喝酒，陈在也不会，唐鹤不会喝却喝的很多。许娇容似乎被传染了，她的笑容随着酒精的力量开始退却，陈在和唐鹤也有些眩晕，这种迷糊而又清醒的感觉，实际上关不住任何心事。 许娇容坦言自己最近喜欢上一个人，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可是他最近不理他了。陈在知道，唐鹤也知道，但他俩都没有打断许娇容，让他继续说下去。许娇容说的很认真，也许她的确很喜欢那个男生。可是他跟我说我到扰他的学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许娇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又搓了搓自己的双眼，陈在和唐鹤都看见了，眼泪，许娇容哭了，可她还是忍住了。 唐鹤指着许娇容骂道：“狗屁打扰！他就是不喜欢你了！”陈在附和着，说的对！其实陈在喜欢唐鹤这样说话，这样说话感觉自由，感觉痛快，能让人心里彻底的释放那些平日压抑的想法。 许娇容心里其实明白，可是那个年龄的人对于一点凸显出来的好感，总是认真而又执着，并且极为在乎，她其实不过是想别人安慰她一下，可是在这两个人中，她却不得不清醒的认识到事实的真相！ 唐鹤拽着许娇容的胳膊说，以后别再找他了，千万别找了，人家都没拿你当回事，你干嘛这样啊？！许娇容觉得唐鹤不懂，可陈在懂，因为喜欢一个人那种感觉往往是那么强烈。 唐鹤说自己曾经喜欢上自己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刚分配到学校的大学生，很儒雅，对人也很亲和，由于学习成绩好，唐鹤自然备受亲莱。陈在和许娇容笑着说，你这是早恋，你知道吗？！唐鹤似乎很迷恋的回忆着她的老师，可陈在却在想唐鹤到底喜欢什么。 当许娇容指着陈在问，是不是喜欢许娇容德时候，陈在自己一下愣住了，唐鹤却在等待他的嘴发声，其实陈在并不懂，也许有一点喜欢，可他就是没说出口 唐鹤的离开是最让人意外了，其实那是一种对友谊的舍不得，对熟悉突然失去的一种不适应。 那几天，许娇容和陈在都发现了愣神的唐鹤，甚至连老师都快不认识唐鹤这个好学生了，三番五次的被叫到办公室，每次回来都坐在教室里发呆，她面目表情呆滞，好像一个问题卡在面部肌肉的细胞里，不能将其驱散。 老师将陈在和许娇容叫到办公室，问他俩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两人一脸迷惑，但都清楚一定有事，要不然老师的表情不会这么严肃。 唐鹤和许娇容不同，她下令封死的心事，一般人时候不办法打开的，许娇容总是逗她笑，但她却不笑，陈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 心情不好的唐鹤，总是一个人坐在操场的双杠上，云淡风轻天空下，她的发丝被撩拨的盈盈而动，阳光把两道平行线和她的影子个在地上晾晒，如同她清瘦的面容，带着一种清晰而有干巴巴的味道。 许娇容总会尾随而去，她总是俏皮的说，别晒了，你不缺钙。唐鹤每每会心一笑，拉着她一起坐在双杠上，许娇容也不问，只是哼着歌，好像是专门为唐鹤准备的，唐鹤也乐意享受。 这样的时光很短暂，唐鹤便告知陈在和许娇容她要转去市里上学，陈在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他直言问道为什么要去市里上学。 唐鹤说自己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着母亲一起去市里，这样的事情往往只会出现在言情小说当中，是却又能意料，实际上它就在身边。陈在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可唐鹤的反应给了他解释，也许这件事对他的心里影响绝不亚于唐鹤的父母对自己的女儿的影响…… 唐鹤临走前，许娇容和陈在都尽可能的说一些其他话题，避免面对将要离去的唐鹤，好像那样做，唐鹤父母离婚的事情就没有发生，唐鹤离开的时间就不会到来一样。 然而，蓄意萦盖的美好总敌不过现实生活，如同尘埃落定，河水退去后，裸露出的石头，膈应着三个人。陈在似乎受了这种心里的催动，他提议三个人去了附近的游乐场，把半个月的生活费花光了，那一天没有课堂，没有习题，也没有老师的粉笔指手画脚。只有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游乐场里嬉戏追闹，直到日头落下去，落到地平线之下，啃着雪糕说着班级里的糗事，吃的牙齿冰邦邦，笑到捂着肚子疼…… 教室里没了唐鹤，陈在还是不自觉的走到窗户，望着那一溜草地，那有一条踩出来的印记，很明晰，像唐鹤头发里的那条缝隙，风干的墨迹随着她习惯的身影和色彩都悄悄的遁去了。
作者简介：魏帅 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2007年在起点网表第一篇小说《绿色阶痕》，其后发表《我们逗留的年华》，2009年在起点网签约长篇小说《紫城魇》，2011年签约长篇小说《没有缘分的缘分》，2012年散文《梨花》入选中国散文大系,2013年获得华文作家杂志社短篇小说一等奖，在红袖添香，飞卢小说，起点网均有作品发表，之后开始现实主义尝试，发表小小说，散文，诗歌，杂文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