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玉随笔】“义”之细究：方苞文章中的经世精神与...

显示全部楼层 · 2025-9-18 11:32:40

“义”之细究：方苞文章中的经世精神与儒家道统

——寻根桐城文脉·学习札记之三

桐城派始祖方苞所提出的“义法说”，以“言有物”和“言有序”奠定了古文创作的理论基石。若将“法”视作文章的筋骨与结构，那么“义”便是贯注其间的气血与精神。这一“义”字，不仅承载了方苞个人的文学理念，更折射出千年儒家文统在清初的深沉回响。值得注意的是，“义”与“法”在方苞的写作实践中并非割裂存在，而是相辅相成、彼此成就：“法”为“义”提供表达的形式依托，“义”则为“法”灌注思想的深度与温度，二者共同构筑起古文创作的完整理论体系。

一、“义”之源流

“义”并非方苞凭空独创，其思想根脉深植于儒家经典之中。《春秋》的褒贬笔法，《礼记》的人伦秩序，《尚书》的治世箴言，皆为“义”之渊薮。方苞曾谓：“古文所从来远矣，六经、《语》、《孟》其根源也。”他尤其推崇《春秋》“一字见义”的严谨与《史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将经史中的道德判断与历史智慧熔铸为“义法说”的灵魂。

这种对经典的尊崇并非泥古不化，而是强调在古文中实现“质而不俚”的思想深度。方苞认为，文章若徒具形式之美而缺乏精神内核，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究难以成就宏大格局。清初严酷的政治环境，尤其是文字狱的高压，以及对方苞个人的直接影响，促使文人更加注重思想的严谨性与表达的精确性。与此同时，针对明末空疏学风的反思，也推动学者转向经世致用的实学。在这一特定历史语境中，方苞的“义法说”强调“言有物”，既是对儒家道统的回归，也是对时代危机的回应，其文章因而呈现出“沉郁峻切”的特质。

二、“义”之三重内涵

1. 道统担当：文章中的气节丰碑
在《左忠毅公逸事》中，方苞以冷峻笔法刻画左光斗受刑之状：“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如此直面惨淡的书写，并非为了猎奇，而是为了烘托左公“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的铮铮铁骨。文章藉由史可法继承师志的细节，构筑起士大夫精神道统的传承谱系——一种超越个体生死的气节与担当。方苞在此既运用了《史记》以来人物传记的叙事成“法”，又以“义”贯之，使结构安排、细节取舍皆服务于精神气节的呈现。

《狱中杂记》则从另一侧面展现方苞的道义观。文中对狱吏枉法、狱制黑暗的揭露，不仅是对司法腐败的批判，更是对“仁义不施”社会现实的深切忧思。方苞身陷文字狱的遭遇，使其对道义与权力之间的张力有了切肤之痛，文章因而愈发沉郁峻切。该文以杂记体裁自由组织结构（法），却始终以揭露不义、呼唤仁政（义）为主线，体现了“法”随“义”转的创作原则。

1. 经世情怀：文章中的实践理性
方苞的经世思想在其奏议文章中尤为显著。《请矫除积习兴起人材札子》中，他直指时弊：“今之治民者，其术出于商鞅、申、韩，而饰以儒术。”这一批判并非空论，而是基于对吏治腐败与人才凋敝的深刻洞察。他提出“立法宜宽”“施教宜先”等具体方略，体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实践理性。该文恪守奏议文体规范（法），言辞恳切而结构严整，但整体服务于经世济民之“义”，展现了“法”与“义”的高度统一。

在《送冯文子序》中，方苞告诫即将出任地方官的门人：“古之治民者，其心于民也多爱，而于其身也多忧。”此言精辟概括了其经世思想的核心——官员应以仁爱之心待民，以忧患意识律己。这种将道德修养与行政实践相融合的理念，正是儒家“内圣外王”思想在文章中的生动体现。文章以赠序体裁展开，循循善诱，既见写法之妙（法），更显立意之高（义）。

1. 伦理教化：文章中的道德叙事
方苞的碑志、传记文别具一格，常藉平凡人物的言行传递深沉的道德关怀。《陈驭虚墓志铭》记述一位特立独行的医者，虽篇幅简短，却通过“君不欲以医自见”的细节，勾勒出一位淡泊名利、坚守原则的儒医形象。方苞善于捕捉这些微光闪烁的道德时刻，使文章成为教化人心的无声课堂。该文遵循墓志铭的基本体例（法），但选材与笔法皆服务于彰显人物品德之“义”。

在《高节妇传》中，他通过一位普通妇女守节抚孤的事迹，探讨苦难中的坚守与尊严。方苞并未简单宣扬节烈观念，而是深入刻画节妇“每夜深念姑老且病，孤孩幼，辄蒙被泣，诘旦复如常时”的内心挣扎，使道德叙事充满人性的温度与深度。其叙事节奏与心理刻画（法）紧密契合于展现复杂人性与伦理困境之“义”，避免了教条化说教。

三、当代启示

方苞对“义”的执着追求，对“法”的精心讲求，以及对二者融合的实践，对当今的内容创作仍具深远启示。在当今信息化时代，文章易流于表浅喧哗而内涵空洞，追逐点击率而轻视精神价值。方苞的“义法说”提醒我们：真正优秀的文章应当既具形式之美，更有思想之重。

这种“重”并非枯燥说教，而是将深刻的价值关怀融入生动叙事；不是简单的道德宣示，而是对人性复杂面的深入探索与社会现实的真切关怀。从新媒体写作到文学创作，从学术论文到公共言说，方苞所倡导的“言有物”（义）与“言有序”（法）相统一的原则，依然是写作者应当秉持的基本准则。

桐城文脉之所以绵延二百余年，不仅因其有“法”可依，更因其有“义”可守。方苞通过“义法说”确立的不仅是文章规范，更是一种写作伦理——文章应承载道义、关切现实、滋养人心。这种伦理意识，或许正是当下内容创作最需唤回的“精神重量”。

重新品读方苞那些质朴而深沉的文字，引人深思：在数字化时代，我们在写文章时是否容易过于轻盈？是否缺乏那种关乎世道与人心的千钧之责？我们是否在讲究表达之“法”的同时，忘却了立文之“义”的根本？等等，需要我们经常自重。（2025年9月18日）
作者简介：张德玉，安徽桐城人，中共党员，军休干部，大学文化，中国先秦史学会周公思想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著有文章和诗词多篇。代表作《南沙高脚屋》、《夜游大鱼岛有感》等，另有18首诗词入选《当代诗人作品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