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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笨桃 这桃，故乡人管它叫“笨桃”。一个“笨”字，道尽了它的全部性情。它熟得迟，长得憨，个体大，不光滑，浑身长毛，不像如今市面上的那些水蜜桃、油桃，名字起得娇俏，模样生得光鲜，专为了讨人欢喜似的。笨桃也真是倔强、执拗，它默默地守着故乡那片沙滩地的老脾气，不肯随俗，也不愿趋时。它的生长，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修行。 三月里，当春风还带着些许料峭，丹江河都快枯干的时候，村前老家摊的那片桃园已不管不顾地开了花。那花是浅浅的粉，薄薄的一层，晕染在遒劲的、深褐色的枝干上，像极了冬日里残存的一点雪意，却又透着鲜活的生机。远远望去，八百亩的老家摊，浮起一大片淡粉的烟霞，空气里满是花粉的甜香，引得蜂蝶醉醺醺地乱舞。不光蜂蝶，连村里的媳妇，老人小孩也都喜欢在地边的河坝上走走，虽然桃花不鲜艳浓烈，也看不到秋日的希望，但都不愿错过这烂漫的春光。 别的桃子，总是心急火燎地赶着夏日上市，争抢那一份早熟的新鲜，笨桃却不懂，它就像河边耸立的伟岸的北岩，悄无声息，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近乎寂寞的孕育。春日里，它安然地挂在枝头，由着风雨日光，一寸一寸地磨它的性子，一点一点地积它的甜分。从青涩的小果，到泛出淡淡的黄晕，再到九月秋深，皮上透出毛茸茸的，沉实的、带着麻点的红褐色，它才算真正地“成了”。这份耐心，在如今这万事求快的年月里，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又多么可贵。 这期间果农是最焦心的，从早春的抗旱浇水，到入夏、盛夏时，至少要除两次草。果子长大后还要筛选，哪个枝条留多少果子，怎样才能更好的受光，这要讲究科学和经验，不至于枝条上果子太多，桃子长不大，或是长大了却压断了树枝。到了八月，开始给果子套袋，同时地下铺上薄膜，不但是为了保湿，更为了反光，让所有的果子都能充分的光照。偶尔还需在树上面加上纱网，防止冰雹袭击。就这样，果农从春到深秋，一直钻在果园里忙碌着，像照看自己孩子一样照护着果子。待到采摘时，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果子结得实实在在的，压弯了枝丫。乡亲们用布兜小心地托着，轻轻一旋，便摘下一个。捧在手里，能分明地感到那沉甸甸的分量，不像有些轻飘飘的果子，空有一副皮囊。笨桃小的也有半斤，一般也能长到七八两。今年生怕错过时机，特意叮咛侄子在桃子成熟时打电话。当和朋友几家人赶到桃园时，还没有进园，侄子就将洗好的桃端了上来，大家随便吃，一个个也不顾吃相，咔咔擦擦大口啃食，边吃边感叹“美，美，就是这个味儿！”吃饱了，都不愿到地里钻来钻去，直接下手买桃，每个人都是七八盒子。临走时，侄子宝武很有心，拿出了他珍藏的心爱——今年的“桃王”。一看比一般的桃大了一圈，顺手在称上一称，足足一斤八两重，大家传过来，传过去，爱不释手，最后还是给了一个随行的，正在谈恋爱的小侄女，大家笑着说：“祝娃今年交个桃花运，找个好女婿！”女孩儿的脸立马羞得像手里毛红的桃子。 晚上和爱人单独分享。洗净了，削了皮，那果肉不是玲珑剔透的，而是从外到内，逐渐由青变黄变红，颜色朴实、温润，仿佛凝结了太多的日光月华。咬一口，那滋味，立刻叫人清爽。入口是纯粹的、毫无花巧的甜，瞬间盈满了口腔。但这甜，并不单薄，并不浮泛，它是有“骨子”的。入口、浸侯、渗入心扉。细细地品味，那甜在舌根上慢慢地化开，转成一种悠长的回甘，醇厚得像一坛陈年的老酒。最奇的是，在这甜与甘的余韵将尽未尽之时，喉间会悄然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苦。那苦，是清纯的，是爽然的，是若有若无的，非但不惹人厌，反倒像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一下子将记忆带到了童年。 市面上的水果都在追求甜，可纯粹的甜蜜，总觉少了些筋骨。反倒是这尝过百味后，沉淀下来的，那一点点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滋味，才最是真切，最是绵长。它让你知道，这桃子的甜，是经历过风雨，承受过日晒的甜，是踏踏实实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甜，不是温室里娇养出的、甜得那般空洞飘渺。 我以为，这笨桃里，藏着故乡的魂。故乡那八百亩良田，从前是种麦子、种水稻的，金黄的麦浪和稻谷，曾是儿时记忆里最壮阔的景象。后来，人们改种了果树，尤其是这笨桃。起初我还有些惋惜，觉得失了旧日的风貌。如今才明白，这土地的精气神，其实并未改变。它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那桃子的“笨”，何尝不是故乡人性格里的那股子韧劲儿和实在呢！他们不擅言辞，不会巧饰，只是日复一日，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等待，相信汗水与时光，终会结出最诚实的果实。 离乡多年，尝过各色各样的佳果。它们大多漂亮得如同蜡像，甜得千篇一律，吃完也就忘了，留不下丝毫痕迹。唯有这故乡的笨桃，它的滋味，连同那片土地上的风、阳光、以及亲人们的笑貌，一起沉淀到了心底最深处。它是我味觉上的故乡，是走得再远，也绕不过的根。 笨桃的学名叫啥，不知道，我看叫笨桃就最好。 商山迪克，教育工作者，文学爱好者。百余篇散文在《西部文学》《西部文学网》《甘肃文学纪元》《散文》《商洛日报》等发表；2017年曾获《西部文学网》十佳作者；2021年获《西部文学》百名金牌写手。2022年获《西部文学》最佳贡献奖、最佳人气奖。2023年获《西部文学》最佳发帖作者。2024年获《西部文学》散文六大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