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散文随笔】在烟火深阔处种一株魏晋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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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日光斜斜地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书页上筛落一地细碎的金箔，光影里，微尘悠然起舞。
      我合上眼，深吸一口气，肺腑间便盈满了俗世最寻常也最珍贵的烟火清欢。
      原来，做个俗人，不是向生活俯首称臣，而是在万丈红尘里，为自己寻一处妥帖的安放，将生命活成一株向光而生的植物，舒展，丰盈，自在欢喜。
      做个俗人，便从这最平凡的“活”字开始。它不似“生”那般宏大而抽象，却饱含着体温、呼吸与心跳的实在。
      “活”，是舌尖品尝四时风味时的雀跃，是赤足踏过春泥感知大地脉动的微痒，是深夜里与挚友一盏清茶、半窗星斗的絮语。这“活”的欢愉，源于对生命本身最质朴的确认。
      遥想古人，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汗水浸透布衣，指尖沾满泥土，却能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片刻，与天地精神相往来，那份“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快乐，何尝不是俗到极致后的超然？苏东坡，一生宦海浮沉，却能在黄州的困顿中，于江边发现“蓼茸蒿笋试春盘”的清欢，在惠州高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们的“俗”，是根须深植于生活厚土的“俗”，故而能在风雨中开出最绚烂、最坚韧的精神之花。
      既为俗人，便须有勇气，将这“俗”字活出温文儒雅的品格来，与那“俗气”划清霄壤之别。
      俗气，是灵魂的萎顿与趋同，是汲汲于外在的浮华与喧嚣，如同失了香气的塑料花，看似热闹，触手却是一片虚空。温文儒雅的“俗”，则是内心的丰盈与笃定，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慈悲与谦逊。它是一种姿态，不必在名利的擂台上争强斗胜，不必在虚荣的迷宫里左突右冲。它所求的，不过是内心的秩序与安宁，如一方静默的古砚，盛得住最浓的墨，也映得出最清的天光。
      这俗人的快乐，如同山间清泉，不择地而涌，自在而纯净。它可以是春日里，效仿《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率性邀游；可以是盛夏夜，抛开一切俗务，仰观“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的浩瀚与静谧；可以是秋日黄昏，学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随遇而安；亦可以是冬雪纷扬时，效仿王子猷雪夜乘兴访戴，及门不入却觉“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洒脱与真性情。这些快乐，不假外求，不待他赏，只源于灵魂与天地万物刹那间的共鸣与交融。
      做个俗人，更深邃的快乐，在于能以一颗“没心没肺”的澄明之心，去深爱这烟火人间。“没心没肺”，并非麻木不仁，而是滤去了计较的渣滓，存留下最本真的共情。是能为屏幕里陌生的悲欢，悄然湿了眼眶；是能在路遇疾苦时，心底泛起不求回报的温澜；是能与三两知己，分享最琐碎的悲欣，不必遮掩，无须粉饰。这般深情，恰如庄子所言“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俗人的世界，因为这份朴拙的真诚，而显得格外辽阔与温暖。
      我们彼此为镜，照见各自的软弱与光辉，在惺惺相惜中，将孤岛连成大陆。这样的情谊，就像是风雨中的一把伞，暗夜里的豆油灯火，虽不常言，却总在心底最柔软处，燃着一份妥帖的暖。
      做个俗人，终究是一场向内的修行，是于纷繁世相中，守护心灵的一方净土。它需要智慧，去分辨什么是滋养，什么是消耗；需要勇气，去拒绝浮华的裹挟，选择朴素的丰盈。当我们不再将目光全然投射于外界的标尺，转而向内探寻生命的泉源时，那份踏实与安然便会油然而生。如同古老的寓言中所说，每个人出生时都拥有一颗无价的宝石，却在成长途中，被教会去艳羡、争夺他人手中看似更耀眼的石头，渐渐遗忘了自己怀中的光芒。而“做个俗人”的觉悟，便是停下这盲目的奔逐，拂去尘埃，重新发现自己生命宝石的独特温润。这份快乐，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豁然开朗，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终极抵达。
      让我们安心的做个这样的俗人吧。在晨光中醒来，为一粥一饭的温热而感恩；在人群里行走，保有一份察观世情而不失其本的清明；在书卷中栖居，让精神与古往今来最有趣的灵魂对话；在自然中徜徉，听风观雨，感受四时更迭的脉动。不争高下，不论输赢，不求名利，不尚浮华。只愿将这副皮囊，这颗心灵，舒舒服服、从从容容地安顿在这苍茫又可爱的人间。
      此时，窗外的日影又移了几分，光与影的舞蹈换了一曲节奏。杯中的茶已温，正宜入口。这俗世的光阴，便在这一呼一吸、一啜一饮间，静静流淌成诗。做一个俗人，真好。
      在这向光而生的旅程里，每一个不曾辜负的当下，都是对生命最深情、最华丽的称颂。

作者简介：

纯子，军人出身，却做了半辈子编辑、记者，可谓“武人拿起了绣花针”。如今一介老书生，光荣退休，每日与茶盏、闲书为伴，乐得清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