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菱 于 2015-5-27 22:27 编辑
[七十年代初期,秦岭山外的世界正蛰伏在一场浩劫的余波中喘息着痛定思痛,重峦叠嶂的秦岭山中一个叫棕榈山谷的地方,伴随着春天姗姗而至的脚步,正焕发着勃勃生机。北京、上海、省城被招工而来的各路“知青”,日夜不息、汩汩流向嘉陵江的玉带河边的“三线单位”]
这是秦岭的一个初春季节,万物复苏,周遭的群山翠玉屏风似的绵延着逶迤而去,漫山遍野的青棡树林疯狂地抽枝展叶仿佛孕满春情的少妇将山峦沟壑浸染的鹅黄嫩绿妩媚娇艳,就在这样的一个春情涌动的季节,与喻生命旅程的短暂邂逅,缠绕在我朦胧的梦境中终生挥之不去。
一、图书馆 灯影水声初邂逅 傍晚,棕榈山谷沐浴在惠风酥雨的间隙,散落在蜿蜒曲折的玉带河边的楼群上炊烟袅袅,一群群归巢的鸟儿啁啾耳语着投向黛色的山林,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放映《苦菜花》电影的通知激起了楼群中孩子们欢呼雀跃,山谷里回声连绵。
放映场是在沟谷上游小学校操场,它像一块魔力巨大的磁石,吸尽了山峦皱折间的人们。山谷下游灰色图书馆静谧异常,绕楼而去哗哗流淌的河水声清亮绵延,“借《约翰.克利斯朵夫》(三)”,一声金属质感的男低音如薄雾般弥散在空空荡荡的阅览室里,我循声望去,昏黄朦胧的灯影下,一个“知青”模样的年轻男子的侧影映入我的眼帘,他面色白净,不修边幅,随意穿着的粗花呢外套再现出四、五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浪漫风韵,诗人“雪莱“的一幅肖像画从我的记忆库中被检索出来,他转身出离去时,觉察到我的注视,淡漠地瞥了我一眼,湮没在灯影水声中。我借过他还回的第二集,借书卡上“喻重洋”三个洒脱酋劲的钢笔字旋舞着镶进了我的记忆链条之中。 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克利斯朵夫命运的起伏跌宕中,无意间,夹在书中的一张黑白照片将我拉回尘世,是一个清纯女子的肖像照,乌黑的发辨,明亮的眸子,酷似《英雄儿女》电影里的“王芳”。照片背面两行娟秀的字迹: Think of me and Iove me 萍 77.02 我明白,这是与喻有关的故事。下一个还书 的周末,傍晚山谷里飘起了菲菲春雨,在图书馆转角处,我看见他步履匆匆的身影,我将夹着照片的书捧还给他,问道:“你的吗?”,看着照片他漠然的目光频闪过两道火焰,稍纵即逝,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我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他不经意间吐出:Thank you 我答:not at all 他终于将深邃乌亮的双眸专注地投向我停留了片刻,侧身迈步时,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了我,“下雨了”,声音低沉柔和,转身冲进雨幕中。 棕榈山谷位于秦岭山脉的南麓,雨量充沛,经过几天的暴雨冲刷,青山翠谷鲜活生动地映入眼帘,鼓惑着青春的心灵骚动不安,我走出饭堂驻足在门前的山坡上犹豫着,迎面俏丽秀美的南山、雨山两座峰峦并肩耸立在血色夕阳洇红的云雾中,瞩望着整个山谷,脚下奔腾啸叫的玉带河水被镀上了美丽悦目的紫铜色,一改往日的温婉柔媚像一条欢实调皮的小龙太子,快速游进了山弯后的嘉陵江中,我被河水深深诱惑,顺着它的走向,穿过宝成线上一个不长的火车山洞,来到了横跨在万仞峭壁之间的铁路大桥上,桥下万丈深渊,嘉陵江水被两岸峭壁紧紧挟持,犹如一条愤怒已极的巨龙,奔腾咆哮,劈山穿桥,一泻千里,天地间似乎被它的盛怒惊吓得跌回到洪荒时代,站在桥头,我被震慑得顿时失去了记忆,“桥中间更壮观”,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柔韧低沉京味十足的遥远回声触响了我的耳膜,迷茫中“雪莱”的那张美伦美奂的脸孔唤回了我的意识——喻重洋,他那闪着明亮光泽的眸子像闪电一般震颤着我的心房,他从我的身边僭越,侧目扫过我的眼光冷竣深邃,我循着他落拓不羁的步态,踩踏着些许腐朽的枕木,被他引诱着走向天堑的中点,“这儿安全”,他停在大桥凸出的人行护栏里,侧身为我腾出了一块空间,站在斑驳锈蚀的铁桥护栏间,我们俩如同悬空垂挂在万丈深渊之间飘摇的风筝与盘旋在身边的苍鹰比翼翻飞,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脚下,奔腾咆哮流速千里的嘉陵江水似在扼制着我们,试图将我们甩进巨浪滔天的万丈深渊里。我抓牢护栏,静默着,用灵魂感觉大自然中“无我”的境界,“大自然之神,在你的面前我们是多麽的柔弱和渺小”,他的慨叹好似虔诚的祷告。突然,一阵沉闷而又威猛的震颤从地表深处传导到我的脚下,“是宝成线上的火车”,他看出我眼中的惊惧,很有经验地安慰我,火车风驰电掣一般冲向我们,似乎要将我们裹胁进飓风眼中,抛甩在巨大的空洞里,我捂紧眼睛,难以自控地发出惊恐的叫声,突然,我安全了,仿佛躲过了排山倒海的巨浪,驶进风平浪静的港湾,我被他紧紧地抱着,服贴地躲进他宽厚的胸膛,火车擦身而过,遁进了对岸的山洞,万物重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他放开我,我们在静默中对视着,试图探索彼此似曾相识的灵魂,他躲过我的目光,俯身倚着栏杆,沉浸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凝固了一般,猛然间他抬起头,生硬地吐出“该回去了”几个字,决绝地迈出了阔步,我跟随着他的脚步,一路无语,俨然两个陌生的路人回到了棕榈山谷。
临近“五.一”,知青集训大队排练节目。 夜幕中,我沐浴着如水的月光踱向排练场,眼前的山峦沟壑被薄雾般的微蓝月色笼罩着,似在沉思默想,异常宁静、清冷,东山魁夷凝脂般的画意闪现在我的脑际,不绝如缕的小提琴旋律颤动着在薄暮一般的画面中飘荡,我顺着琴声望去,河堤上如痴如狂拉着提琴的剪影拨动了我的心弦,是喻重洋,圣桑的《梦幻曲》正如诉如泣地从他的指间出发穿透了我的心灵,我被琴声吸引,驻足凝神静听,一曲终了,他发现了我,快速迈下河堤,微笑着向我走来,“这世界真小,又见到了您,也是来排练了吗?”,我们共同经历了嘉陵江上的惊心动魄,心理上有一种老友想见的熟识与亲切的感觉,有意放缓了步履,并肩走向排练场。 排练的是《长征组歌》,他的耳音极好,在乐队里穿行忙碌,为大家调弦定音,电弧似的目光不时地向合唱队睃巡,碰撞着我的眼眸。总导编王工程师落下了指挥棒。各路知青余兴未尽,嚷嚷着要学刚刚风行的交谊舞。喻走到我的身边,拉起了欢快悠扬的《花儿与少年》,场子里旋起了一对对热烈的舞伴,我读懂了他面对着我那份儒雅笑容中隐藏着的兴奋与激动,王工接过了他的提琴“小喻,跳舞去”,他伸开双臂迎向我,目光晶亮闪烁,他搂着我腰际的手温柔体贴,我在他温热的呼吸中旋转着,他微闭着眼睑沉醉的目光在我漫着红晕的脸庞上久久流连,他窥透了我慌惑狂跳的心菲,我重重地踩踏上他的脚面,窘迫得不知所措,扭头跑出了大厅。 山弯里万籁俱寂,他跟随在我的左右,夜风已冷,他为我披上了他的蓝色的卡外衣,脚下的柏油马路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晶亮的银辉向沟谷深处延伸,我们踏着月光漫无目的的默契前行,一轮满月,被南山、雨山两个峰尖烘托着高挂天边,泛着银辉的玉带河水潺潺流淌,晚风吹送来野玫瑰的氤氲香气像芳冽的美酒,将我整个地灌醉。 你又悄悄地泻下幽辉, 满布丛林和山谷, 我整个的心灵又一次 把烦恼消除净尽。
你温柔地送来秋波 普照着我的园林、 像知友和蔼的目光 … … 我仰望明月,任他低吟浅唱的清波在我的心底荡漾。 到宿舍了,路仿佛缩短了一般!我依恋地看着月光下他那闪烁跳动着火焰的双眼,他会意我渴望的神情,揽我入怀,温存而又矜持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向我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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