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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的路面被午后的艳阳晒得炮烙，连吹过的风也像从蒸锅里出来似得灼人。玉米苗已经半人高了，焉嗒嗒地立在艳阳下，叶子耷拉下来。王二老汉走在路上，腰里别着杆烟袋锅，脖子后的衣领上别了一根皮影的角子，汗水从花白头发的额际留下来，他撩起已经灰白的老布做的大襟衫子超前疾行着。 “张二狗这驴日的，说好的事，今晚就演出了，这咋就变卦了？ ”王二老汉恨得咬牙。“几十年的交情咋能说变就变呢？” 山前村离王二老汉的的村子有十多里路，快到的时候下山风变得凉快了。村口，马栓牛的小商店门口围了一圈人在树荫下下象棋，马栓牛坐在西瓜摊前打盹。一睁眼，看见王二老汉过来，喊道：“老王哥，晚上才唱戏呢，还早呢，得是嫂子没做饭，老早混饭来了？”说着拉过凳子。“来坐着歇歇，给你切牙西瓜咋样？” “歇歇就歇歇，咋，西瓜卖不过了？你也不弄点好西瓜，弄这肉瓤子瞎瞎骗人，谁吃呢？” 王二老汉在凳子上坐下，下棋的几个人转过头来，有认识的说：“这就是朱赵村写戏的王二老汉，听说今晚唱皮影呢！” “都老成马咧，你看腰蜷成啥了。爱钱也不嫌热，这会儿走路，热死道路上都没人知道。”说完又都转过去观棋了。 “今晚唱啥戏？”马栓牛边问边切西瓜，递给王二老汉一牙西瓜，“吃吧，老王哥，我知道你舍不得钱，送你的。” “真舍得？就你这啬皮今儿也大方了。”王二老汉将信将疑。 “接着，吃吧吃吧，二毛钱也发不了财。” 王二老汉接过西瓜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也是口渴了，心急一下子呛了出来。 “你急啥嘛，又没人抢你的，把你呛死了我不是还得倒贴一副棺材？”马栓牛在王二老汉的背上拍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 “你不知道，今晚这戏唱不成咧，二狗这驴日的说不唱了。要不我也不风急火燎的在大太阳底下跑路了。” “为啥嘛？”马栓牛奇怪的问。 “我咋知道这狗日的咋想的？”王二老汉气哄哄的说。 马栓牛想着原本计划好的一场商机就要泡汤了，也觉得很生气，附和道：“二狗就不是个好求日的，咋能说话像放屁呢？你找他去，大伙出钱唱戏，他瞎起啥哄呢？给，再来一牙。” 想着今晚的商机，马栓牛又给王二老汉递上一牙西瓜。 “你老哥真是辛苦了，给爷（庙会给神唱戏）唱戏 那也是为保佑咱风调雨顺、村子平安，他说不唱就不唱了？” “谁知道啊，早上捎话说不演了。你说我这人马三齐的通知演员，今晚演出咋能说变就变啊！这不让人骂先人吗？你看喋得这活，咋弄呀？” “找他去，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 “好的，这瓜钱等戏完了给你。”王二老汉说完去了村里。 晚饭的时候，前山村的广播响了起来，通知村民们吃过饭到，村前的戏台子前看皮影戏。今晚演出本戏《皇觉寺》。 看来王二老汉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马栓牛很早就把冰箱里塞满了汽水、啤酒和孩子们爱吃的雪糕。门垴垴上换了个大灯泡子，马栓牛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秃顶的头在灯下放着光，想和灯泡比明亮呢。 皮影戏的台子就在村里的戏楼上，亮子撑在台口，像电影银幕。演员们被招呼着吃饭去了，扩大机里正播放着秦腔《赶驾》，浑厚悲沧的唱腔听的人荡气回肠。西北人就好这口，眯着眼摇头跟着哼。 吃过晚饭，男人们光着身子，趿拉着鞋，宽松的大裆短裤吊着，品烟的、端着罐头瓶子喝茶的向村中的戏楼走来，年纪大的提着烟锅拿着凳子穿着倒还整齐，大概是怕晚辈的媳妇们背后指脊背。 戏唱到一半的时候，人们正伸着脖子看着郭太后生朱元璋呢，山背后翻卷着黑云突然涌出来，大约是这戏感动了东海龙王，派来水族降雨，一时间白雨漫山遍野，电闪雷鸣。人们落汤鸡似得匆匆而回，凳子和鞋子散落在戏场的雨水中。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龙王爷完成了上天的旨意，率领他的水族草草的回洞海龙宫了，把一个美好而温馨的夜晚，留给了前山村的善男信女们。雨水除去了白天的暑热，一轮月亮高挂在前山村背后爷庙的那棵古柏的尖尖上，嫦娥在炫耀她宝镜的霜辉。这样的夜里，村子里的狗和村外玉米地里的蟋蟀都不吵不闹地睡觉去了。 早上的时候，张二狗的叫喊声把大家都惊醒了。“二哥，二哥，这半早起了还球儿朝上着呢。” 人老怕死没瞌睡的王二老汉，已经起来抽了两锅旱烟了，听见二狗喊，趿拉着鞋便去开门：“二狗兄弟来啦 ，这么早就请大伙吃饭来了。” “请吃饭倒不是，我是给二哥报喜来了！”说着顺手抓来王二老汉的烟锅，边说边装旱烟，点燃了美美的吸了一口：“二哥，今儿个有两家请你们去烘房呢！” “还是兄弟人能行，在堡子里威望高，人缘好，哥替大伙谢谢你了。”王二老汉拱了拱手 。 躺着的几个男演员都起来了，正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昨晚给演员们没发完剩下的烟，递给二狗，二狗急忙推辞道：“ 要不得，要不得。” 王二老汉接过来塞进了二狗的口袋：“以后还要仰仗兄弟操心劳神呢。” 其他人跟着附和道：“就是，拿着吧。” “哎，咋能这样呢。”说着把烟装好，“ 一会儿洗脸吃饭，完毕我让主家来请你们。”说完，张二狗走了。 皮影一般白天食不演的，演员们利用这个机会可以休息，但大多数时候，村子里会有人家请去在庙里给爷唱还愿戏。主家先在爷前献上敬品磕头焚香，并在爷面前附说一番，完毕，庙门外的炮声响起。庙内的锣鼓家伙乐器也就响了起来。演员们是有优待的，糖茶烟酒水果碟子就有七八个三五折戏唱毕，也需要两三个小时，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主家请去好酒好菜的招待，末了用盘端上礼金和谢品。演员唱得好，还会搭红放炮，算是堡子人懂礼数。 关中农村新房入住是邀请戏班子安神、动锣鼓家伙的这样能禳灾聚福的，祈求神灵保佑一家人四季平安、财源茂盛、人丁兴旺。烘房的戏一般不化妆用生活装直接登场就行。烘房的事放在下午，主家安顿好家神土地的神位，炮声响起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班主正娃开唱了最拿手的封神戏。这是考验一个戏班的重头戏，好的演员能把《封神榜 》的封神全被下了。正娃用了近乎四十分钟紧密的白口，来了个封全神，良好的记忆和精湛的演技真让人拍案叫绝，正娃刚一停嘴，人们的掌声就爆响起来，主家是公社干部领国家工资倒是大方，拿来一条大红的缎子被面打在了正娃身上，并封了三十元的红包算是谢神呢。正娃封全神的功夫在当地堪称一绝，人们就这编了一句顺口溜：“正娃的封神，那是升子里倒核桃——当当响。”封完神后，演员们轮流着唱了四折戏，主家用盘端出了一条烟、一瓶酒和五十元酬金。下家准备烘房的主家婆娘一看这阵势，急忙溜出人群，回家筹备去了，留下男人在这里请演员们。女人的想法有时很奇怪，咱虽是农民但在人前绝对不会输给别人，更不能让人家说自己的男人怂气。 给这家封完神，四折戏下来，，太阳也就快到山顶了，主家千恩万谢的留下演员们吃晚饭。虽是新房子，但细心的正娃从没框的窗子和没扇的门看出了主家的窘迫。吃完饭，主家照样用盘端出了烟酒和酬金，并加了封神的红包二十元。正娃象征性的收了三十元钱其余的都退了回去。在主家的感谢声中，正娃领着演员们又去筹备晚上的演出了。 快到戏场的时候。二狗拿了二十元钱递给正娃，说是有一家的娃考试大学了，晚上加一折戏算是给爷还原。正娃推辞着把钱还给二狗答应戏一定唱，钱给二狗收着，算是答谢二狗的关照。二狗急了：“咋能这样，你让我在堡子里丢人呢！”说完把两张“大团结”扔在地上走了。 晚上演出的是春秋时期的《青石岭》。在开戏前，加演了花牡丹的拿手戏《香山寺还愿》算是替娃考上大学的 哪家谢天恩了。主家也用盘端来了六个果盘碟子，算是额外酬谢了。一部春秋时期的故事《青石岭》被演员们在鼓励下演的出神入化、活灵活现，亮子外边场上的观众鸦雀无声，二狗的爹看得入迷，口水顺着烟锅杆流下去把正吸得烟都浇灭了。演完了《青石岭》场上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最后应观众请求，加演了朱三的拿手戏《尿床王》，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得回家去了。前山村的描绘随着这散去的人群到此结束了。庙里的爷还在微笑着期待下一次聚会。 第二天吃完早饭谢过张二狗，正娃给演员们发了工钱，在自行车上绑上自己的行头，朱三驮着王二老汉向下一个村子奔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