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在地上滚,沾满了泥土,浑身的伤。
苹果快要滚不动了,慢了,就看见半空抡过来一只脚,苹果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皮肉飞溅,迸裂成许多鲜红的渣块,似沾染了血一般散落在地上。
苹果很惨!在场的果兄果弟们都惊哭了。
风没有声音。高帮的蓝色卡车像一头巨兽,木木地趴在街巷里,纹丝不动,硕大的轮胎黑黢黢的。
苹果是“滚袋”上车的。这是一颗优等果,体格饱满,色泽红艳,不慎被一帮小个头的兄弟们从卡车上挤了下来,跌得不轻,满身一大块一大块的青伤。跌成这样还怎么上车?它委屈而孤独地在地上滚着,根本没料到会因此挨了一脚。
只一脚,一颗“80”个头儿的优等果瞬间就破碎成了一堆果渣,咋能不叫人疼惜!更何况在场的乡亲个个都是果农。这一脚上去,就像是谁欺负了自家的孩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然而,碍于苹果滞销客商少的惨淡境况,多数人选择了忍气吞声:一斤两毛钱的价格,根本划不来为一个苹果跟人红脖子胀脸。
再则,时令已经临近春分,气温日渐回升,苹果正在加速着腐坏,库里积压的苹果已经到了非买不可的地步。在这般迫在眉睫的情况下,谁都不情愿得罪客商,得罪了客商,就等于得罪了救星。谁愿意一季的辛劳打了水漂呢?
可是啊,谁家孩子谁心疼。
苹果是云生的,云生就没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就狠狠地揪住了小柯的衣领:“不是你种的呀!再踢一个试试!”愤如公牛护犊一般瞪着小柯。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势,小柯顿时被惊蒙了,搂抱着一袋苹果,好半天才吱声:“不就一烂个苹果吗?一分不值五厘的!”云生一听,怒气喻增,高扬起硕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冲小柯的脸上捶过去。
见状,众乡亲急忙冲上去劝阻:
“一分不值五厘的,划得来?”
“有礼不打上门客呀!”
“滚来滚去的绊人,踢了就踢了!”
来言去语都是息事宁人的调儿,话里话外都是云生的不是,这让云生心里好不痛快:“怕啥,大不了不卖了!”嗖,又一只苹果被踢飞了。
这一次是云生。
虽说苹果卖了,但一斤两毛的价格确凿低得离谱。
一个长长的冬季,“苹果滞销”就像是一句魔咒,听得人心慌意乱。村庄里,堆积如山的苹果,带给人们的不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山一般沉重的忧愁。好不容易熬到开春,却迟迟不见客商的身影,人人都心里发毛犯熬煎。偶尔来上那么一两个,乡亲们就前呼后拥地跟着,一个个可怜巴巴大的,生怕别人一甩脸说没瞧上,自家的苹果就只得烂在库里了。讨价权就更不用提了,全凭人家一张嘴,说多少,就多少,多少都得认!
众人架着云生,云生又紧揪着小柯,小柯懵怔着不知所措,怀里的果袋跌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淌着酸水。好一阵拉拉扯扯,云生这才撒开了手,独自一人蹲靠在墙根,一口一口地抽起了闷烟。
那些一层一层堆叠在车厢里的苹果,由于磕碰、挤压也开始流淌着黏黏的汁液,好似滴滴答答的眼泪,车帮和地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充盈着酸涩的味道!
云生的冲动之举,着实令小柯感到惊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的一脚,竟会惹得云生暴跳如雷,大打出手。
此刻,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来,只觉着手酸胳膊麻,更无暇理性地去评估一颗苹果在一个果农心里的分量!
作为一颗优等果,被“滚袋”上车,已属不幸,又惨遭飞踢,真可谓命运不济呀!
在果乡,“滚袋”这一不挑不拣的售卖模式,以往只专属不足商品果标准的次等果或落果,其优点是不舍损斤两,缺点是价格低廉。
这一模式之于优等果,简直是一场灾难,非但没有了被抚来摸去、轻拿轻放、分格装箱的尊贵待遇,而且身价暴跌,同次等的下贱果一样,被整袋整袋地称重装车,磕来碰去,伤痕累累。那些负责装车的师傅们,没有亲手种过苹果,也就不解果农的痛处。他们近乎粗鲁地将果袋从地上撕扯起来,又重重地甩上车厢,像是在甩一头头死猪,发出嗵嗵嗵的响声……震得人心头一阵一阵地紧着疼!
依往年,优等果绝对是倍受恩宠的角儿。无论采摘还是装车,都是被农人高看一眼的宠儿,套网袋,衬棉垫,既怕磕着碰着,又怕晒着冻着,视若珍宝,百般呵护。不幸的是今春逢上苹果滞销的境况,“滚袋”售卖几近成了通用的模式,根本无须分辨什么优等果和次等果,统统一滚了之。
“滚袋”滚伤了苹果,也滚疼了果农的心。
从一朵花营务成一个苹果,其间的艰辛是不言而喻的。果农们心里郁闷难耐,苦与痛无处诉说。一个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等果,最终只卖了次等果的价钱,果农们心里的痛就像吞了一根针……就在前不久,因果价太低,东庄的王二一个想不开,竟冒冒失失地灌了一肚子农药,险些送了命。
没办法,除了父母儿女,果农就跟苹果最亲!
作者简介:米抗战,笔名星月夜,祖籍陕西礼泉,现居西安,文字散见《读者》《思维与智慧》《小品文选刊》《新华副刊》《西部作家》《秦都》《时代青年》《杨凌文苑》《长江文学》《西部文学》等省内外文学期刊。
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大系》、《2014年陕西文学年选》(散文卷)、《读者乡土人文版2015年精选集》、《首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作品集》、《2015年陕西省中考语文模拟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