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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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2175 | 回复11 | 2014-10-11 09: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人间烟火 于 2014-10-11 16:42 编辑


归巢
    恰似一位故人。
    出门前,我对姨说,我要出去走走。
    隔着一小片细碎的青砖地,我与这座老屋两两相看,老屋——低檐木门、粉墙黛瓦,她是我熟识的故人。
只是我的许多故人都老去了。多年前碰到小芳的母亲,她对我像个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我笑着拽拽她的衣袖,喊她小芳姆妈,说出我自己的名字。哦哦,小芳姆妈拉过我的手忙急着说,呀,你们这么大了,你要不说,我哪里还能认出你?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我搂过小芳姆妈的肩膀,挨着她花白的头发说,小芳姆妈,没事,你看我不是能认出你么?
    面前的这座老屋和我的那些亲切熟稔的故人一样也老了,老屋老成什么样了?步檐上的木门失掉了,豁了牙似的张着嘴,那黑——浓、厚、重,酽得不见光不见底,我头顶七月的阳光,在老屋步檐上打个转就无声溜走了,却在近旁楼房屋顶的热水器上恣肆地张扬着,晃得人睁不开眼。老屋的屋顶呢?屋顶还残留了几块玻璃碎片,那是天窗,这会儿是真正的天窗,屋顶在天窗处坍塌了一大块,露出几根腐朽的木椽子,怕是连一只野猫轻巧的跳跃也经不起了。屋顶上的烟囱也早已倒了,繁盛的野藤草蔓上了屋脊。粉墙呢?粉墙早已黑灰斑驳,甚至连那斑驳的黑灰也颤得立不住脚,跌落了一大片,露出白筋包围的一块又一块青砖。我可以用醮了浓墨的毛笔在废纸上擦干,笔峰开叉,再用这枯焦的侧锋自上而下皴擦出这种斑驳的黑。再新的屋瓦,只要在檐下墙上这么一皴,瓦就老了,屋就老了,时光在笔下穿越,只需几声纸笔的摩挲皴擦声。
    我的故人们,在他们老去的时候,听得见时光的摩挲声了么?我能听见手机的铃声、汽车的喇叭声,唯独没有听见老去的声音。我站在老屋旁,没有鸡鸣也无狗吠,周围静悄无声。这个村庄并不是我的村庄,我只是经过这个村庄的过客,但是在这个村庄里我与这座老屋两两相遇。我认识你。是的,我也认识你。我知道你。是的,我也知道你。
我早就认识知道你。在我倚着我妈的大腿学唱“小燕子,穿花衣”的时候,我就曾站在低檐木门、粉墙黛瓦——和你一样的屋前,看老燕筑巢,雏燕争食。
    总是在春暖花开时节,燕子就飞回了,它们认得自己的家,在檐下飞进飞出,呢呢喃喃,衔了泥土和草茎筑起自己的巢。雏燕孵出了老燕就又飞进飞出,忙着觅了蜂虫喂黄口的小燕。燕子是屋的一部分,家的一部分,所以称家燕。任何一个调皮的男孩也不敢去戳了燕巢。要敢戳,会变成大癞头。大人们对着孩子都是这么说的,口径一致,祖祖辈辈。即便真有胆大的孩子戳下了燕巢,不变癞头也会被家中的大人一顿棍棒打得屁股开花。燕子来筑巢那才是好人家,所以檐下的燕巢往往就不止一个。但是当歌里的大工厂越盖越多的时候,燕子却飞回了诗歌里,一去不回了。你看嘛,不是都飞走了吗?檐下看燕的孩子们也早已筑了自己的巢。
    即便你失了木门,我也知道这木门本来的模样。不是么?木门上钉了铁搭扣,门框上钉了一个句号似的铁纽。锁是常常不用的,至多是将搭扣扣上铁纽罢了。更多的时候,是大门敞开,将那挞门合上也是难得。还有那吊挞门,是从上面拉开的。我曾垫了两个凳子才够上吊挞门,被我表哥救出去的。我要么是睡晚了要么是在不该睡的时候睡着了,醒来,不见了姆妈,便想出门去玩,可是大门被我姆妈锁了,出不了门的我便在屋里敲自家的大门,边敲边懊恼地大哭,期望着有人听见来解救我。来救我的是表哥,他正好路过我家门前。那时表哥还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瘦少年吧,不似现在已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了,我只有逢着家中亲戚朋友办红白喜事之类的场合才有机会见着他和其他的故人。表哥听见了我的哭声和敲门声,便在门外将吊挞门推起,让我垫着凳子够上挞门,再将我从挞门上抱了下来,我终于逃出了自己的家,获得了自由,转而破涕为笑。所以,檐下的木门,挞门,还有吊挞门,一起见证了我的第一次出逃,以后我便成了熟门熟路的惯犯,垫起凳子,自己就从吊挞门上爬了翻出家门去,可是,这么低的屋檐,这么矮的吊挞,当初怎么就那么高,高得我够也够不着。
够不着的还有看似伸手就可触到的白云。
    檐下不仅常垂着挂有竹篮的刺毛架,还可以横架着长长的晾衣竿。晾衣竿可真长呵。这么长,可以碰到天上吧。试试?天上的白云正在头顶上飘,这么近,这么低,晾衣竿这么长!几个孩子把晾衣竿扶直了伸向白云,够着了吗?好像没有哎。我扶着晾衣竿仰头回答。
    孩子的事够傻够天真!一根晾衣竿就想碰到天上云,可是不够可爱么?萌这个形容词现在不是常和呆连在一起么,叫呆萌。
    是不是也可以将我站在你面前发呆的样子形容成呆萌?恐怕不行了,我早已过了呆萌的年纪。只可以呆,萌是萌不了了。
    我呆在你面前,可以呆很久很久。我甚至想坐在脚边的碎砖上,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摩挲每一片黛瓦,每一块青砖,那步檐,那挞门,还有那黑灰斑驳的屋漏痕。
    循着老屋的檐,我回到那个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的傍晚。贪玩的我蓬着一头散乱的童花头经过邻家好婆的屋前,好婆一声妹妹叫住我,转身进了灶间,我来到步檐下,倚着挞门看头顶上的燕巢,低下头来,眼前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团子。好婆用筷子夹着让我尝,好香好香的团子!我知道那是用春天里最嫩的石灰草和了糯米粉做成的石灰草团子。就在那个春天的傍晚,邻家好婆香气扑鼻的石灰草团子被我吃进了童年的记忆。今春,苏城报纸用了整个版面晒这种几近消失的美食和很少有人认识的石灰草。而我还知道,暮春初夏时节,石灰草会开出绒线似的粉紫色花。就在今春的饭后小走,我发现了草地里那几株自行生长出的石灰草,并在心里悄悄地希望绿化工人在割草时能留下它们生长开花的机会。春天里没有了石灰草,仍然是春天,可是春天会一年一年瘦下去,与记忆中的春天愈行愈远,太远了,回来的路就要找得很辛苦。燕子不是还流浪在诗歌里么?所以,你看,春天便少了诗意的翅膀。
    少了故人,再遇不见了,我会失落怅然,孤寂想念的啊。
    那个傍晚,当我抿着石灰草团子的余香跑回家的时候,我亲家的外婆,带着灶前的烟火气息站在檐下喊我的小名。我一脚跨进低低的门槛,趴着木质的小方桌,捧起喷香的白米饭碗吃好婆烧的菜——青蚕豆,绿韭菜。我一直是好婆好婆地唤她,她一直是阿囡阿囡地应我。
    似水年华。
    那些日子如水般从我的生活中流走了,故人已亡去。好婆生前常说,叶落归根,倦鸟归巢,好婆也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呀?叶落一定归根?倦鸟一定归巢?没有为什么,这是规矩!我的老师曾经对着我的争辨斩钉载铁。
这就是必然的归宿吧。
    我在这座老屋前呆立,徘徊,我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摩挲每一片黛瓦,每一块青砖,那步檐,那挞门,还有那黑灰斑驳的屋漏痕。可我终是要离开的。嫁在这座村庄的我的姨,在等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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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子十二娇 | 2014-10-11 09:2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细节描写独特到位,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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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傲兰 | 2014-10-11 14: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时光在悄无声中穿越,拂去了一些人和事,我们这些离家的孩子,也像倦了的鸟儿一样,渴望回归自己的老巢。问好织绿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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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傲兰 | 2014-10-11 14: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设置了高亮,请大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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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绿 | 2014-10-11 16: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洋子十二娇 发表于 2014-10-11 09:26
细节描写独特到位,学习了!

谢谢洋子老师的点评,我来学习的,向洋子老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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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绿 | 2014-10-11 16:26:13 | 显示全部楼层
风中傲兰 发表于 2014-10-11 14:09
时光在悄无声中穿越,拂去了一些人和事,我们这些离家的孩子,也像倦了的鸟儿一样,渴望回归自己的老巢。问 ...

向傲兰老师问好!谢谢老师的点评,多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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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绿 | 2014-10-11 16:3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风中傲兰 发表于 2014-10-11 14:11
我设置了高亮,请大家评。

深谢傲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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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 2014-10-11 16:4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时光难再,老去的何止是几间屋舍!
帮你编辑了一下文字,分了段首,放大了文字。以后发帖记着把文本编辑好。方便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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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11 20: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情深意浓,欣赏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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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绿 | 2014-10-12 21: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人间烟火 发表于 2014-10-11 16:45
时光难再,老去的何止是几间屋舍!
帮你编辑了一下文字,分了段首,放大了文字。以后发帖记着把文本编辑好 ...

嗯!谢谢烟火版主!在文档编的时候,是分好段的,可是发出来却是没有段了,

点评

我也遇到这情况,发表后再编辑一次就行了!  发表于 2014-10-12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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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绿 | 2014-10-12 21: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暮千雪 发表于 2014-10-11 20:41
情深意浓,欣赏美文~

问好暮千雪版主,谢谢点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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