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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没有想到，当十年后从电话里再次听到琳的声音并得知她确实已经站在这个北方小城某个角落的时候，我的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十年了，和琳分手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和琳的那一份情感早已化做心中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以至于深夜灯前再度翻起十年前写下的海誓山盟时，我也只当是儿时玩过家家的游戏一般，心中都平静的激不起一丝涟漪。可在接到琳电话的瞬间，我却分明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瞬时充斥了我的全身。以至于琳说她想见我时，我几乎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虽然隔着话筒，我已经听出琳话语中的苍白以及情绪的异样。 我和琳应该属于青梅竹马。从小学、中学一直是同班。大学时又一同考进南方那座城市。两家住的也不远，假期里同学、朋友间相聚、小酌，琳总是先到我家，然后坐在我单车的后座上，一起出双入对。大学里每逢周末的下午，琳就会在男生楼下扬起头来直直的叫我名字，这时候舍友就会挤眉弄眼的对我喊：“老大，你马子叫你呢！”琳有时也会听见，但只是笑笑。和琳一同走在校园小径上时，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同性眼中发出的那种怪异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发自骨子里的深深“仇恨”，因为琳的靓丽足可以让任何聪敏的目光都为之呆滞和黯然。周末舞会上，琳就像骄傲的公主，一曲又一曲的被人邀请着。但更多的时候，琳则是宁愿强拽着我在舞池里“搓步”或是在一边空坐。那时侯天总是非常非常的蓝，日子却像逝水般一去不回头。和琳的那一份感情，我一直珍藏在心底。以至于我一直忽略了后来和琳相处时她眼中所多出的那一份游移。直到毕业时琳哭着告诉我她的确将被留在了南方的那座城市时，我才确信有关琳全家反对我和琳交往以及大三时舍友许涛开始对琳发起猛烈“攻击”的传闻决非空穴来风。 琳在我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来送我并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她事先并不知晓，是她的父母通过许家的关系把她留下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在我的感情世界里，我一直执拗的以为，我和琳之间的默契和温情绝对像一泓叮咚甘冽的山泉，足可以化解和滋润世间的任何龌龊和苦涩，甚至可以弥漫到我和她相处时任何一个空气中的分子。而现在再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回到了这生我养我的北方小城。在都市紧张的日子里，费力而执著的挖掘着衣食和梦想。因为那段尴尬的往事，所有的朋友谁也没有在我面前再度提起过琳和涛。 虽然在毕业分手时我曾潇洒的说过，只要她快乐，我会一并快乐的，然而我过的并不快乐。我常常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因为发现某个酷像琳背影的女孩而情不自禁的让泪水占据了眼眶。日子就这么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了，直到后来，我有了妻，有了子，有了自己圈内的朋友，所有关于琳的记忆便日逐一日渐渐模糊。就连妻偶尔问起相册里那个老和我站在一起的“美眉”时，我都不敢确定，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如果哪一天彼此擦肩而过，我们是否还能互相认出对方。可是，琳还是一个电话就把我约了出来，她的那声几乎哭着说出的“我想见你”居然让十年以后的我依然无法拒绝。 琳穿着很时尚的休闲装。与十年前相比，琳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披肩的长发随意甩在脑后，黑亮黑亮的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淡淡的妆，一切看起来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显得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娴静，那样的清纯。但我知道，琳绝对是经过刻意的装扮。小酒吧的生意很是萧条，仅有我们两个客人。殷勤的老板娘认定我们是热恋中的一对情人，脸上的笑容灿烂的似乎稍不小心就会滚落在地上。而琳则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边浅斟慢饮，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讲她的故事。时令已然是深秋，可我分明觉出体内的不安和燥热，像是四周的角落里隐藏有无数双眼睛正如十年前一样闪着火辣辣的灼人的光，依然恶狠狠的盯我，盯的我浑身针刺般难受，我想逃，可我实在鼓不起逃走的勇气，于是我只能坐在这里，而且只能是静静的坐在这里。 琳抬头盯我半晌，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不愿回答。涛的父母是南方那座城市炙手可热甚至呼风唤雨的人物，而且涛长的帅气而高大，是校队的体优生。虽然他身上那股纨绔味儿我每次闻着总是难受，但这好像从来也没有影响过涛成为众多女孩追逐的对象。涛曾当面说我除了能码几个字外已经老土的浑身都“掉渣渣”了，背地里也曾和舍友议论说搞不懂琳怎么脑子里就进了水，硬要把一朵鲜花往牛粪上插。所以自从琳因为涛的关系留在南方后，我就决定从她的世界里坚决的蒸发掉，既然爱她，就应该为她着想，只要她快乐，我就会快乐。我曾告诉过母亲和朋友，不要告诉琳关于我的任何事情。琳每周一封的来信我都原封不动的回邮给她，二年内因为她曾经知道我的电话我转租了三个地方。如果说最初的两年是我极力躲避想把琳忘掉，那到后来，我只是感觉我们彼此都不应该去打破对方相对平静的生活。 你知不知道我留在南方是多么的痛苦？家里不愿意让我跟你好，所以告诉涛的父母把我留了下来。你知道我有多么的难受？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也不接我的电话？！琳一口灌下了一大杯啤酒，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我的心不由又是一震。琳说与我分手后，她真的很心痛，我一直是她心中久久磨去不了的影子。用琳的话说，对于涛，她从来就没有动过心，因为涛身上没有一点像我。可是由于我的退出，她最终没有架住涛凌厉的攻势，终于在一次酒醉后，半推半就的把自己托付给了涛。 婚后的日子也算平静了几个月。然而事隔不久，涛花花公子的德行就暴露无遗，先是推牌呼垆日日买醉，再是整日整夜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公公婆婆说了最多也就收敛两天。而琳每规劝一次就会挨一回打。一个人在家的日子，琳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常常是以泪洗面到天明。第二天还得打起精神去上班……。望着琳流泪的样子，我的心隐隐泛起针扎般的痛。但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太多安慰的话根本不会给原本倔强的琳带去多少真正的慰藉，如果她心里真的难受，就应该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琳一口一口的灌着啤酒，仿佛在告诉我一生之中她已经痛饮了多少生活的苦水。善良的琳一直以为，孩子是家庭维系的基础，也许等有了孩子涛的心就可以收回来，会因为孩子的牵挂对她好些。最少琳自己认为孩子会陪伴她度过那些以泪洗面的难捱岁月。可是琳怎么也没有想到，半年后因为琳肚中怀的是女婴，公公婆婆也开始整日整日不给她好脸色，甚至软硬兼施要求琳把孩子做掉。理由是坚决不能让许家的烟火在琳的手上断送掉。悲愤至极的琳曾两次提出离婚的要求，可由于公公婆婆的介入琳最终没能如愿以偿。想到自己的身子已一天不如一天方便，琳也只好忍气吞声先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琳要求离婚的举动招来许家更多的白眼。就在琳阵痛发作送进医院的当天晚上，涛依然还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涛的父母也仅仅是把琳送进了医院雇了个保姆就走了，扔下无助的琳一人在医院中承受着生死艰难的痛苦，撕心裂肺的疼痛让琳在生产的瞬间感觉魂灵早已脱离躯壳腾空而去，而那种无助的绝望却如暗夜幽灵般死死卡住琳那细弱的脖子……整整一个月里，涛的全家再没有在医院中露过面。从医院出来后，琳毅然搬到了单位的单身宿舍。出身显贵的涛的父母决然无法容忍这样的叛逆行径，但生活的河流并不为一人一事而流淌，偏颇和专制最终必将消融于对生命本身认知后的抗争……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泪却在无声的流着，为琳，为我，也为彼此心中尘封十年之久的默默情怀！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美丽善良的琳会在分手后的十年中过的竟然如此艰难和屈辱，也没有想到过柔弱的琳会从艰难的生活炼狱中如此坚强的再次涅磐而出。我的心中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滋味，也同样不知道应该或是可以给谁诉说，琳的不幸，是怨她？怨我？还是有其他更深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隐约想起现在社会上非常时髦而又流行的那句话：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穿在脚上才能感觉到。 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静静的坐着，谁也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宁静。抬头看琳时，微酒的琳更加显得风姿绰约、妩媚动人。先前的憔悴悄然褪去，两朵红云飞上了她的脸颊，柔和的灯光下，如果不是她亲口诉说自己的故事，我又怎么能想到她会生活的如此不幸！ 你过的怎样？琳问我。我无法做答。我能怎样，在琳最初走后的日子里，我不也同样品尝着那份难言的寂寞与伤痛吗？只不过，现实不允许我沉浸到个人的无尽痛苦中、我也不可能老是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而且我的婚姻似乎没有琳那么不幸。最起码，妻对我的爱是真实的，就好象牙齿和舌头，锅铲与锅一般，虽然不能谱出优美动听的乐章，但却真真切切，触手可及，和谐的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琳要求我陪她去看一次夜场电影，我答应了。十年前，穿梭于各大院校看夜场是我们最快乐不过的事了。那时侯我们都不富裕，常常为看一个夜场要走好几站的路。 深秋的小城已经很有些寒意了。琳执意要走路过去，说要我帮她找回以前的感觉，并乘机挽起了我的胳膊。我试图要挣脱，琳却抓的更紧。给我一点感觉好吗？琳说。我默许了。十年前，我们经常像现在这样，琳挎着我的胳膊，一路有说有笑，很远很远的路，但常常在不经意间就已走到。可现在，我和琳…… 夜场放映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确切的说，只有四个人，和我们不同的是，这四人的确是热恋中的情人，正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做着热恋中的男女最热衷做的事，那样子给人一种很冷很冷的感觉。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我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就好象我不适应现在社会上很多看不惯、想不到却又时时发生的事情一般。琳拉着我在后排坐下，头却钻在了我的怀里。 “不要这样，好吗？”我轻轻的告诉琳。“不，我就要这样！我问遍了所有的同学，才得到你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愿见我？！”“我没有，我一直在心底祝你幸福的！”“可是，你牵挂过我的幸福吗？” ……我无话可说。 “琳，你喝多了，我们回吧？！” “不，你骗我，我没有喝多……”琳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储满了凄苦。 我无话可说。不幸的琳，你要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十数载同窗我们虽未成恋人但早已情逾兄妹，心中的那份感情早已清纯的就像眼睛揉不进一粒沙子，你已经不幸了，我又怎能忍心在你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虽然我也知道，现在社会上流行婚外恋，流行找情人，而且总有那么多精力旺盛的男男女女像割了一茬又一茬的荒草一样，在彼此的感情世界里疯狂而肆虐的调情。但是，我不会，也不能，就像十年前我看许涛和许涛看我一样，我永远和他各自画着属于自己的圆的轨迹，虽然，我的圆因为许涛的出现而曾经中断，但最终我一直在竭尽全力的试图画好。我有我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原则，自己的精神家园和生活信条，更何况，爱又怎能依靠施舍、怜悯和善心获得？！ 我拨通了玫的电话，让玫打车来接琳。然后把琳强行拽出了夜场放映厅。琳哭着喊着踢打着撕扯着不肯上车，拳头雨点般的落在我的头上和肩上。直到车开出很远，我还能听到琳那痛彻心肺歇斯底里的哭喊“你浑蛋，……我恨你！！……”，那声音，在深秋的夜里被风送出很远很远…… 我一个人沿着街道默默的隅隅而行。泪不知何时又已流了下来。琳走了，也许这一走真如黄鹤般杳然而去，今生不会再有她的消息。此情永逝矣！我不知道琳会不会心痛，但我只知道我的心中是那样的痛。 兜内的手机蓦然响起。打开看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中的号码……我抬起头来，呼吸着深秋夜里潮湿而冷冽的空气。琳，原谅我，就让一切都随风吧！不是我狠心，不是我绝情，我依然会像十年前一样，在心中默默的关心你，祝福你，希望你能早日走出生活的阴影，勇敢的站起来，找到属于自己的欢乐，为你，为我，也为我们大家！我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胡煜君，1974年10月出生。陕西安康人。西安铁路局党委宣传部干部，中国铁路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各类文学作品60余万字，有散文集《我素我行》、诗集《巴山风笛》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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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