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铃兰 于 2015-1-8 20:48 编辑
大姑爷
文/骆园
父亲只有两姊妹，生日恰好在同一天——农历的冬月初四，晚上先给住在成都那儿的父亲打过电话，接着便给大姑打过去，祝福她生日快乐！寿比南山！然后问她吃了什么？怎么过的？——因为大姑要一个人清清静静过生日。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都有工作，家里都有孩子读高中，负担重。大姑接到电话便是一个哈哈，然后说吃了肉哟，还到处去耍了哟，你哥和妹今天都打了电话，就连读书的露儿、敏儿都打了电话，说完后又是一个哈哈。
自去年两个孙女分别读高中起，表哥、表妹又忙着在外打工挣钱养家，家里只剩她一个人，负责照顾百岁的老人。听到大姑哈哈的笑声，我心情也爽朗起来——因为大姑终于走出失去大姑爷的阴影了。
听到大姑的哈哈笑声，我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姑爷。
大姑爷给我的印象，最初是我‘怕”他，然后他“怕”我。
儿时经常随奶奶到大姑家去，每次去的时候，大姑爷总是瞪着牛眼似的盯着我，笑嘻嘻地问，“毛毛又来了啊，肯定磕膝头又洗干净了，看今天咱们又吃肉了。”最初我怕得要命，赶紧将裤管卷起，忙着看自己的脚真的洗干净没有，幼儿的脚都是白白胖胖的，真的很干净，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洗干净了。后来习惯了，不怕了，还得意地说，“我如果不来，你们还吃不成肉呢！”这话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笑得仰起了头，累弯了腰。如今想来，七八十年代吃肉真是一件多么奢华的事儿啊，而这奢华的事，恰好每次我都能碰上，那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啊！
随着年龄增长，我考上了学，参加了工作，成了国家的人了，说话做事成了有主见的人后，大姑爷再也不象儿时那样逗我说笑了，取而代之的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眼神、感觉，特别是我离开老师队伍到行政单位成了“干部”后，每次到他家里，总是很客气的称呼我的书名，仍然煮好吃的。尤其大姑爷到成都打工时在妹儿家去受到冷落后，见到我比以前更客气了，怕说错了话，到我家怕别人看见扫了我的面子，到家里时怕弄脏我屋子，吃饭的时候怕我们不吃他夹过的菜。大姑爷所有举动这让我很难受。其实，儿时在大姑爷身上蹿、肩上骑、床上翻、地上滚的毛毛并没有变，只是他眼睛里装了许多不该装的世俗观念。每次在丹山镇的集市上遇见他，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他总说还有事，要忙着回家，然后便消逝在人群中，只留下孤独的我，让热情随风飘散。后来，我便调进了城工作，大姑爷离我更远了，他除了过年外，基本没再到过我的家。
他可能忘了深夜送菜给读初中住校的我，也可能忘了师范校生病住院来帮着照顾的我，更忘了农业社收工后赶到楠木村帮着挑水的父亲，最可能忘了包产到户后帮着我家拼命抢收粮食的情景——可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切。
谈起大姑爷，不论他活着的时候，还是离开人世后，父亲总会说一句话，“人是好人，就是个甭甭（不聪明），没脑子，说话就跟放屁样。”
父亲的话是有依据的：农业社称狗粪评工分，大姑爷的父亲是社长，当大姑爷的兄弟挑着狗粪称秤的时候，称秤的人随意报了个数，记分的人赶紧记上去，大姑爷那时还年轻，质问道，“这撮箕狗粪有多少？你给我好好秤一下！”当场就让称秤的人、记分的人脸上火辣辣的下不了台。他的父亲当时没说话，回家却气得直跳，暴跳如雷；而他那兄弟——亲兄弟自那以后总认为哥在整他，乃至到老。包产到户后，大姑爷身强力壮，农闲的时候自己挑着雏鸭走村串户挣零用钱，家庭相对宽裕些；农忙的时候只要有人叫一声，放下碗便跑去帮忙了。当每次面对大姑的唠叨时，大姑爷总是一句“咱们庄稼人，有的是力气，不用还不是白费了”。与临社屠姓家关系相对亲密些，农忙的时候不分昼夜帮着抢收粮食，看屠姓家里没有被子——大冬天两夫妻挤着一床烂棉絮，便将自家的送过去，却因为一句话，两家成了仇人——大姑爷曾对别人说过“他家的被子还是我送过去的。”
许多的许多的事，让父亲坚定了他的认识，这同样也坚定了其他乡亲们的认识。我无语，因为我没在场，也没有同大姑爷一起认真生活过、谋过事。
曾有一件事，让我记忆异常深刻：2008年春末夏初，大姑爷田边管理秧苗，手不经意间碰到田埂上电信杆子的拉线，竟然被电烧了，旁边有人看到他在那儿发神经样，感觉不对，赶紧拿起竹杆将手挑开，大姑爷轰地一下倒在秧田里，被水一激，立马清醒过来，醒来后竟站了起来，强忍着难受赶紧回家，将身子洗过后，觉得没什么事儿，自己竟又跑到出事的电信杆子边，陪着乡亲们议论，笑哈哈地看热闹。然而回到家里却倒下了，大姑难受得要命，不停地催促他到村卫生站去看一下，最后扛不住了，才在大姑的陪同下看了医生。医生开了药后，建议最好到镇医院认真检查。大姑爷仍说没事儿，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躺一下便好了。最终大姑爷还是被送到了镇医院。当一听到医院要检查，大姑爷不干了，对大姑大声吼道，这样检查那样检查得花多少钱？我耐心地劝他，“不管花多少钱，得先将身体养好！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当听到这话时，他才老老实实地去检查了，第二天又吵着要回家，还说身体都好了，不管谁负责，呆在医院里都是多花冤枉钱。
这就是我的大姑爷！我无语。
被电击的后事自然由我负责协调，处理完后，大姑爷很感动，因为他没出一分钱。我心情却异常沉重：不知道电击究竟会产生怎么样危害，将来大姑爷身体会不会受到影响？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感觉大姑爷、大姑都老了，每次到他们家里，大姑总是不停地埋怨大姑爷，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大姑爷总是瞪大眼珠子，这时便听到大姑吼道，“瞪起你那个牛眼睛就要吓到哪个哇？”大姑爷赶紧收起眼皮，争辩道，“我哪里嘛？不外眼睛睁大了点，你这人……”然后转身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大姑就是那个样子。”我也无语，只是抿笑。等吃了饭只有大姑爷一个人的时候，我严肃地说，“您还去帮忙？岁数这么大了，还逞能？”大姑爷很是局促，辩解道，“都是乡亲们，我身体好，没事儿。”然后象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无赖摇头后，为缓解气氛，我调侃道，“大姑爷，大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男人，应该多担待些，肚量要大些哟。”大姑爷一脸正经地回道，“我晓得了，你放心！”
被电击三年后，大姑爷病倒了，患了胆囊肿，胆管与肝脏连接处巨型膨胀，胆管被严重堵塞。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让回家好好多活几天，如果要开刀也只能试试，别抱什么希望。大姑爷便被接回了家，家人们哄着他用中药调理，他相信了，因为医院里太贵了——几天就花了几千，他心痛钱！
当听到大姑爷生病的消息时，我内心充满内疚、自责——大姑爷患了胆囊肿。直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会造成胆囊肿？是不是因为电击造成的？时常在我脑子里萦绕。
我经常去看大姑爷，每次看到他都不一样，最后一次看到大姑爷的时候，他已瘦得皮包骨头了，头上戴个帽子，象个八九十岁的老人，眼珠子里透着光，看见我便点了点头，我不敢说出心中的疑问，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会好起来的！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大姑爷走了，周边的乡亲们听说后都赶了过来，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可惜了！”
我为大姑爷守灵，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等擦干眼泪后，想着想着便又哭了；我更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看法，眼泪始终忍不住要往下流，索性让眼泪无拘无束地流。
大姑很伤心，我抱着大姑轻声地说，以后你就到我家里来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欢迎你！
两年过去后，大姑终于将两个孙女送进了高中。等开校后，等大姑将家里的老人送完饭后，大姑终于来到了我家，有一天我半开玩笑道，“大姑，你现在能走动，要多来哟，万一哪天你走不动了，想来的时候却来不到了哟！”送走大姑后，等大姑给家里的老人送完饭再来的时候，我说道，“大姑，你是来一次就少一次哟，下次别忘记了哟！”隔了一段时间，我打电话问，“大姑，你怎么还不来呀？我得罪您了？”电话那边大姑笑哈哈地说道，“送饭的时间改了，一家送一个月。”
等这次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大姑，大姑爷患胆囊肿，会不会是因为被电击造成的！ QQ:1751038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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