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春节前的事了,早饭后,信步来到民洁路闲逛。早市已近尾声,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卖水果的,卖蔬菜的,卖服饰和日用品的小贩,还在大声吆喝着招徕顾客,城管们已经拿着扩音器大声督促着:“到时间了,收摊儿咧,收摊儿咧!” 这里的蔬菜比上海要便宜一些,如,一斤大葱,上海闸北要五块一斤,这里只有二块五。但有一种东西,却比上海贵了一些,那就是书。 民洁路靠近与大寨路交界处,摆了一个临时的书摊,明码标价:图书十五元一斤。其实,图书论斤卖,许多年前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在上海四川北路一家书店,一般图书十元一斤,清仓图书只卖六块八。当然,也有更贵一些或打折卖的。尽管已是古稀之年,脑钝眼花,书依然对我残存着某种魅力。于是,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书摊前还不算太冷落,三三两两,有来有往,且大多是中老年女人。她们翻翻看看的多,舍得掏钱买的少。但是,并非没有。偶尔会看到她们当中,有人把书拿到电子秤上去称,接着付款而去。能吸引她们眼球,引起她们兴趣的书籍,主要是养生的,健体的,美容的,烹饪的,还有可以让下一代成龙成凤的学习辅导读物。文史哲类的很少有人问津,尤其是装帧考究,版本各异的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格外被冷落。 中老年男人只顾提着或拉着买好的蔬菜和日常生活用品匆匆走路了,舍得驻足浏览的很少。那些青年男女,只顾边走路边低头摆弄掌中的手机,舍得向前翻翻看看的更少。 人们需要营养,需要健康,需要快乐,需要漂亮,更需要下一代茁壮成长。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小到个人、家庭,大到民族、国家、社会,还有一个更宝贵更重要的东西,它恰恰蕴含在“文史哲”之中。也许,作为一个人,一个家庭,只要有吃有穿,平平安安,这种东西似乎有无问题不太大。但是,作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有无这种东西,那问题可就大了。人是社会的最小元素,家庭是社会的基础细胞。国家和社会的责任,除了让本民族,以至于每个人,每个家庭,尽可能地做到丰衣足食外,还要有一个健康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有一个既丰富多彩又清朗阳光的情趣,有一个凝聚人心,团结奋斗的伟大灵魂。它不可能靠人的本能本性自然产生,是需要育化,养成,灌输的。 我轻轻翻看着少有人问津的文史哲书籍,尤其是触摸到那些装帧考究版本各异的文学名著,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候一位遭遇落魄,一脸尴尬的老朋友。记得八〇年前后,我是找到我们部队的俱乐部主任,颇费了一番周折,才买到《红楼梦》《聊斋志异》和《汤显祖集》的。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成了一个“老朽”,而这些被称之为“不朽”的文学名著,竟然“朽”得论斤卖也卖不动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书摊前的女人虽然不太多,也有五六个吧!那热闹劲儿,也就别提了。什么食物有营养,什么食物能养颜;什么食物能长寿,什么食物能防癌;如何搭配更科学,如何烹饪更美味。有人得意洋洋,夸赞乖孙女儿学习自觉,成绩优异;有的一脸无奈,叹息宝贝孙子贪玩厌学,总在全班最后十名内徘徊。也许生活太优裕了,这些资深美女们丰满如薛宝钗的多,骨感如林黛玉的少。减肥,便成为她们不厌其烦的话题。互相逗趣,插科打诨,激动处,说得吐沫星子乱飞,得意处,笑得前仰后合。 当然,也有不爱凑热闹的。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对周围的高谈阔论,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清雅恬淡,不苟言笑,只顾用纤长柔软的手指,在那排遭受冷遇的书籍上抚来摸去。她凝神专注,心无旁骛,看来是专为书摊来的。清水脸儿,不甚白皙,柳眉凤目,气韵端庄,另有一番清秀。齐肩短发,雅致而简约。头上一顶盔式枣紫色呢绒女帽,旧的,且有些褪色。一件蓝黑色的厚呢子风衣,紧裹着她苗条得有些单薄的身子。风衣也是旧的,袖口磨毛了边。长筒黑色女靴款式倒还时尚,虽然不太脏,擦得也不太亮。看来,这似乎是一个不算富有,又不太贫穷的女人,一个洒脱利落,又不太修边幅的职业女性。最后,她把一本精装的《图说美学》、一本简装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和一本简装的《中国历代诗词曲赋大观》,放在了电子秤上。 “嗬,都是大部头的。”卖书的小伙子笑嘻嘻地说,“这样的书多着呢!再多选几本吧,来,我给你推荐几本。” “今天就买三本,快看看多少钱。”她嫣然一笑说。 “三斤半,五十二块五。” “哼,抠门儿!五毛钱也要?”站在旁边的,一位慈眉善目,长得白白胖胖的老太太笑嘻嘻地说。 “好,就收五十二块。”小伙子说着,把三本书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浅绿色的塑料袋里,递到中年女人手中。 中年女人接过书,付过款,像她匆匆而来一样,又匆匆而去了。她步履快捷,目不斜视。不一会儿,那朴素淡雅苗条的身影,便消失在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张姐,你给孙子买那么多书,他看得进去吗?” “看进去个鬼哟!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饰!” 听着她们的对话,看着她们手中的书籍,心想:也许,家长们看的书,有的的确在书摊上。而处在启蒙期的少年儿童最需要看的书,往往不在书摊上,而在家长的言行举止中。
2016年3月28日于西安市融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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