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的姑娘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8-7 06:15:44

本帖最后由程贤富于 2016-8-7 06:18 编辑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旅游大巴往阿里山方向行进，车载音响大声唱着这支歌，我也跟着有滋有味地哼唱着。这支歌代表我的初恋。我的初恋，也是妻子的初恋，更是我们的终恋。
　　三十四年前，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一所村校任教。听到这个分配结果，就有同行开玩笑说，你是特殊照顾哟，上级还给你配了个漂亮媳妇。我说，我看得起她，她未必看得起我！同行说，她会同意的。因为她是接班的，人长得挺不错，你们正好优势互补。
　　我参加工作时，妻子已有半年工龄了。她办完接班手续就进修去了，期限一年。她的课，暂时由退休的父亲代着。那年期末开年终总结会时，我和本村一位老师走在去中心校的路上。遇见一位清纯的少女，身背一床折成豆腐块的被子，很精神地迎面走来。待她走过了，同伴说，这就是你们学校的刘老师，学习期满归来。哦，这就是她？今天终于一睹芳颜了！我眼前一亮，赶快转过头去，站在原地盯着她。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她的身影照靓了，天也衬得更高更蓝了。
　　次年春季开学后，我终于有机会和她天天见面了。那一次擦身而过的邂逅，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她的哥哥与我是初中同学，每次见了面，她也称我哥哥，我们之间少去了一般人的陌生感。我看出，她对我也一见钟情了。
　　有一天，放晚学了，天却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她的老家在四公里外，须天天回家住宿。她没带雨伞，我也穷得没有一把雨伞。她一直站在我的寝室里和我说着话，等雨停歇。下午五点了，我们都还没吃午饭，肚子不禁咕咕大叫起来。我说，我煮饭你吃吧。她说，谁想吃你的饭哪？
　　天仍下着大雨。我好几次站起身，把仅有的一个凳子让给她，却遭到了拒绝。天擦黑时，她已站了近四个小时了。我又提议，我们各坐半边吧。她走了过来。我们就这样体温传递着体温，心跳听着心跳地坐在一个凳子上。好一阵了，我冲动地牵了她的手，还摸了她硬桃子似的乳房。当时她一楞，迅速地站起来，面对面地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听她的口气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在求证什么。我说，我想跟你过一辈子呢。她的背立刻靠过来贴着我的胸，绷紧的脸也立刻松弛了，并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幸福的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面颊朝下滚。
　　大雨停了，可是天上还飞着麻麻细雨，山涧里的洪水发出吓人的吼声。天黑得看不清山间小路了，她回家肯定不行了。我轻声对她说，今晚就在这儿住吧，你睡床，我在凳子上坐一夜，我会像大哥哥一样照看你。她摇摇头说，我到侧边亲戚家去。说完，她头顶一本书，朝我莞尔一笑之后，飞快地冲进了夜空。
　　其实留她住下，也是出于礼节。若她答应了，我反而会克服一切困难送她回家。因为那时我刚满二十一岁，她刚满十八岁，我们的关系还没征得她家人同意，就糊里糊涂地走在了一起，真的对不住她的家人。那时候，虽然自由恋爱是允许的，但也须尊重家人意见。再说，我们都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如果她贸然留宿，就算我真的像大哥哥那样守护着她，可谁相信呢？
　　第二天清早，我手端饭碗，蹲在地坝边上，边吃边盯着她来的方向。想看看她什么反应。当她满面春风地来到学校，并亲热地跟我打了招呼之后，我才放下心来。看来，她愿意和我过一辈子了。
　　从此，每天放了学，我们便会一起玩到天黑之后，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哪怕中间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我们还是不觉得饿。《阿里山的姑娘》，这支美妙动听的歌，就是那时她教给我的。虽然我们的歌喉，比鸭子叫还难听，但教和唱的都是那样投入。
　　一天放学之后，我再次来到她寝室，无意间发现她手背上有一道伤痕。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父母不同意这么早谈恋爱。我说，我害了你，等几年再说吧。年少的她，却回答得很坚决，无论遇到什么，她也会和我在一起。
　　结婚之前，有一段时间，我对她相当冷淡。那一年，父亲逝世了。父亲离世前，老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天与母亲争吵不断。不跟人争吵时，就在我们面前唠叨，几句陈年老话，把我们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望着棺材里的父亲，我想，这就是人生吗？人，为什么活着？为何年轻时海誓山盟的夫妻，年老时就成了冤家？人，为何要走进婚姻？结了婚，我们走得出这个魔咒吗？由此，我对婚姻丧失了信心！
　　后来，我觉得无缘无故地冷淡她，有失公允，我应该和她好好谈谈。于是，便找了个机会问她：“你今后也为鸡毛蒜皮的事，经常跟我吵架吗？”
　　她说：“我们是自由恋爱，又无人强求，我又那么敬重你的学问，我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啰嗦呢？”
　　闻得此言，我一颗濒临冷冻的心解冻了！我们结婚了！谁知，锅碗瓢盆的碰撞，再加上岁月的磨砺，使她违背了初衷。近几年来，别人说动辄得咎，我可是不动也会得咎。起先我以为，她整天不住地唠叨，是因为她年逾九旬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柔弱的身子承受不了这么多的荷载，压力过大，只好冲我发泄，我也就心字头上一把刀，忍了。久而久之，我觉得忍无可忍了。过去，父辈们天天争吵，是因为缺吃缺穿缺钱花，日子难捱。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了，为何不快快乐乐地过呢？与其捆在一起痛苦地终了此生，还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为此，我私自加入了台湾旅行团，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如果和她一道出去，耳根得不到清净，会坏了好心情。临走时，我才告诉她，我要到台湾去旅游。我以为她的反应会非常激烈。殊不知，她不仅没反对，还极力支持。说你现在有时间，是应该到处走走。还大大方方地问我差不差钱。上飞机之前，她给我发来短信：“老公，祝你玩得开心，祝你旅途平安！我等你平安归来！”如此温情的话语，久违了，十几年未见了！我被冷漠尘封的感情，也慢慢得到复苏。
　　来台旅游的多是夫妻，我只身跟团，觉得好无聊。我悔不当初！来台第一天，导游安排住宿时问我：“家属来没？”
　　“没有！”
　　“为啥？”
　　“因为她的父母年逾九旬了，要服侍父母。”我违心地编了个理由。
　　“那还差不多！”
　　……在上阿里山途中，为了让大家放松心情，导游播完《阿里山的姑娘》这支歌，又接着播放台湾人黄智勇夫妇的短片。环保工人黄智勇谈朋友时曾许诺，哪天有钱了，他要带领妻子环岛游，看看浩瀚的太平洋。黄智勇夫妇结婚二十多年，育有一子一女。由于妻子患小脑萎缩症多年，其生命已进入倒计时。黄智勇为了实践诺言，由他推着轮椅，带着患病的妻子，一步一个脚印地环岛七十五天，走完一千一百三十九公里，终于兑现了当初的承诺。2009年9月20日，妻子走了。妻子生前留下遗言，身后不办告别式，把骨灰撒在太平洋就行，环岛之旅才是她“最美最快乐的告别式”。
　　原先在车上喳闹的一群人，在观看黄智勇夫妇的故事片时，都鸦雀无声。这部影片也让我深深感到，黄智勇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要向他学习，夫妻双方应互谅互让地走完最后的人生。
　　来台后，突然听不到妻子唠叨了，好象更不习惯了。
　　台湾属热带海洋气候，天气说变就变。上阿里山时还是艳阳天，车到半途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连我的眼眶也被大雨淋湿了！我柔肠寸断地回忆着往事，思考着人生。人，总是习惯从他人身上寻找毛病，或者宁肯求神问卜而不反省自己！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大不了还有十年二十年光景，曾经许诺过一辈子的，就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吧！
　　车顶积下的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江河似的往下流淌。那汪洋恣肆的雨水，一如我此时悔恨的泪。此次阿里山之行所遇到的一切，像是巧合，又像是天意，更像是导游给我量身定作的感化之旅。
　　还剩最后一段崎岖的山路时，导游问：“你们今天到阿里山，一定要爬上山顶，见到美丽的姑娘才下山吗？”
　　“是啊！”车上的人异口同声回答。
　　“那你们吃避孕药了吗？”
　　“没有！看一看就下山，还需吃避孕药吗？”
　　“后面的山路，又陡又急，弯道又多，不吃避晕药行吗？”
　　这时人们才明白，导游说的是“避晕药”，而不是“避孕药”。
　　“明说吧，如果你们不见阿里山姑娘就不下山的话，那你们终老阿里山了。因为山上只有老头老太，没有年轻姑娘了！”
　　导游的一席话，让其他人大失所望，却让我心生欢喜！因为此时此刻，我归心似箭，我想见的阿里山姑娘不在台湾，而在重庆老家！

　　
【作者简介】程贤富，男，现年56岁。重庆云阳一山区学校教师。于2013年10月开始写作，2015年1月加入县作家协会。现已在地方刊物及网络刊物上，发表文章近百篇。其文章语言质朴，乡土气息浓郁，深受读者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