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戈小说】白昼之光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14 22:44:01

   下午从同学小孩的百日宴会出来，溜达至唐城墙遗址公园。我们坐在一棵柿子树下，凉风从背后习习吹来。我眼望着新西蓝一期大厦前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心情不悲不喜。突然间，广场前的喷泉猛然间冒了出来，白亮亮的水柱此起彼伏，高高矮矮在微风中抛撒水珠儿。一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拿一只紫色的气球站在最矮的水柱边小心翼翼的用另一只手去触摸飞扬的水花，旁边的小男孩看着不过瘾，直接跑进喷泉中间，一不小心被水淋到，他也不哭不闹竟是发出大声的欢笑。在我的正前面，有女孩在玩旱冰。她头戴NY红色棒球，身着淡黄色的短袖、粉红色七分裤，这一身打扮让她在这一片游玩的人中间有了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先是站在广场一角张开双臂，面向天空一腿半曲，转了一圈又一圈。停下稍休息，又以一种蹲掬的姿势从广场这一头滑像另一头。不知为何，从她的动作中我觉察出一种自由的元素，仿佛她的灵魂就如同我脸瑕上吹过的风。终于她停下来坐在我对面的柿子树下，喝水休息。freedom,也就这样的词才适合她。我就这么默默的望着她，直到她抬起头望见我。将视线偏右，一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怀米树在风中摇曳。回家！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还没想好？”我坐在她的面前问道。她摇了摇头，用右手的食指在手机屏上划来划去，大概是切水果之类的游戏。“我怕，”她自语似的呢喃道说，“怕得不行，不知怎么才好。”“怕？怕我的人品不好？”她轻轻的摇了下头，将手机顶在下巴处许久没动，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暂时是表达不了了。“不，不是的，你的人品怎么样现在我并不了解，反正那是以后事情，对吧？人品那是你的事情，已经成型我改变不了也就不想纠结。我要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的未来。就是说，无论如何，多多少少总得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或者我这样说有些让你接受不了……太过分勉强了。”她不再做声。我一口喝干面前的啤酒，又倒了一杯，并给她倒了一杯。“你觉得怎样未来你可以接受，能详细的说说吗？”我试着询问，“我是说承诺之类的东西。”“当然。”她意外爽快地说道，“每个女孩尽管都不相同，但归根到底，其实不过是一个词———安全感。自然这是很难具体描绘的一种感觉，所以我自己也说不好。人类的感觉往往越清晰越是无法用语言描述，一旦企图试着说出来，那种貌似触手可及的东西就好像水中的月亮很快就七零八落，所以难以诉诸语言。”“房车与存款，再加上神前的誓言？”“不是的，我说的并不是这些！”她生气的说。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丧失语言功能———无话可说，就像在明晃晃的房间唱卡拉OK突然停电了一样呆滞。我喝了口啤酒，“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说，“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没必要在此生气。我承认我这样的说法是不怀好意的，可我真实，所以你大可以不听。”她忽然绽露笑容，如同柏树开出的洁白色花蕾，还会发出噌噌的声响。这种笑得同这以前不太一样，让人倍感亲切，我想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应该表现的笑容。“勉强合格，算你过关。”她又是一笑，感情前面说的一切不过是种试探？不过我多少有些放松了。“ “你看你吧，总是把自己牢牢的禁锢在自己世界里，不让别人踏足，同样的把我也关在了门外。从你的眼睛里我找不到疼惜，读到的却是彷徨、失落、无奈、惋惜...偶尔得到一点欣慰，也是一种施舍。你在我面前总是摆着一幅高高在上的冷冽，也许是我不够好，无法温暖你的心。可是我需要的是安全感，一种可以触摸到的安全感。你几时又曾给予我？不要急着向我否认某些东西，我也只是在我的角度看问题而已。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早已学会了接受我不能接受东西。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共同的东西，相信它可以改变一切。”她长长的说了一大段。
   她总算结束了长篇絮述，我沉吟良久，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喟然一声长叹。但叹气又能怎样呢，只不过是为了调整一下呼吸。“我去阳台透透气。”我本想就此先结束这场破碎的谈话，但她却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于是我搬了两张椅子，替我们一人带了一罐纯生。我们边喝边聊。我有意的将话题扯到她的工作，扯到了西安的生活。她说她23岁，高中毕业后在专科学校接受了两年的专业培训。和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之后在南方闯荡了两年，钱没赚多少男朋友倒是换了四五个。和最后一个分手之后，心情倦怠又回家呆了半年。经家里人介绍，这才又进开元当起了电脑导购。她说她很喜欢西安，因为她父母在李家村附近开了一家眼镜行。“倒不是什么大店，好在已经经营很久了，回头客很多。”她说。“那么何不在眼镜行工作？”我问道。“那怎么可以！”她说道，又将手机直对着我，“怎么说我也是成年人了，我有我的生活，天天待父母眼皮底下我会疯掉的。人总是应该独立的拥有一片天空。再说在这里边做事，我凭借自己的劳动吃饭，觉得非常坦然，心平气和。我喜欢这份工作，它让我很有安全感。”“又是安全感？”我说。“什么叫又是？”“你简直就是别里科夫，装在套子里的人。”“装在套子里的人？”
她问道.
   “装在套子里的人，”她问道，“那是谁？”“契訶夫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总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笑道：“穿雨衣，任何时候都带一把伞防止下雨被淋湿。”“你可真够讨厌的，”她说，“不过，认真想想确实有那么一丝意味。怎么回事呢？莫非我是胆小懦弱？稍稍有些变老？”她继续说道：“安稳的日子过惯了，我反而感到心安理得。也许会有那种洒脱的女孩儿存在，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我追求的不过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依我看，你并不是追求你说的安全感。”我说，“你只不过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遭遇一场挫折，不敢相信别人甚至自己罢了。”她面带诧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我说，“这又不难猜。”她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还是说说你吧。”“没有意思。”我回应。但她说那也随便聊聊，我知道她是不想提及某些东西，于是我简单谈了几句：“26岁，目前单身，写点剧本搞搞文案设计之类维持生计，有一辆红色的大众汽车，是前女友留给我的垃圾，之所以说是垃圾，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开车。”“你前女友还蛮大方的嘛！”她挪渝道。“我想是再也不想见我罢了。”我指了值客厅电视上的一串钥匙，“车钥匙就在那里，很久都没动了。”
“真对不住，我不该嘲笑你！”她说。“没什么，我没感到过什么不快。人嘛，谁还不经历个恋？偶尔被人嘲笑倒不怎么痛苦。我一点都不怕别人这样说，要知道总有这样无趣又必须安心接受的事情。”“你倒是挺看得开的！”“例如让你放开肚皮吃西瓜，想吃多少吃多少，直到吃伤为止——此时谁在端来一牙红姗珊，世界上最好的西瓜，你还吃的下吗？”“那可不一定！”“不一定？哈哈，要不下次试试？”
“好了吧你，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边笑边说。“没办法，”我说，“每经历一件事情，总会得到一些经验，或者说教训吧。你若不平静，难不成再像小年轻一般，再冲动一次？成长，其实就是个无可奈何的过程，谁也逃不了。”“无可奈何？”“是呀！”我说。接下去，她提出想知道我为什么分手？“不是我分而分的。她和一个男人离我而去。”“受刺激了？”“遇上那种事，谁都免不了受刺激吧。”她将手机放在一边，顺手扯了张纸巾擦擦嘴，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对不起，我就随便问问，你不介意吧？不过我挺佩服你的！至少在我看来，我会承受不住。我很难想像得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波澜不惊的。很难吧？”
“让豌豆公主睡在荆棘上。”“确实很痛苦。”“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说道，“那感觉并不好受。脑袋仿佛要裂开。时间一长，便浑身疲软无力犹如宿醉，但并不是睡一觉就没事的宿醉。所谓刺激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分手之后的这种折磨见不得人。如果能让别人知道，也就就算不得什么。”“这些我都懂。”是吗？”“或许我没有你感受那么深刻，但我爱过人也曾分手过，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她似乎在和自己说话，“故而是阴差阳错姻缘际会，但主要还是不想承担被刺激的原因才远离了我曾经的职业在开元卖电脑。我这人吧，有些事情仿佛就是喜欢逃避。”“是吗？”“现在尽管也不好受，勉强还过得下去。想到这点，有时反倒羡慕那些绝不妥协而选择自杀的人。”

覃戈 · 2015-1-14 22:44:24

她又拿起手机随便看了一下，旋即放在一边。接着喝了口啤酒，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展齿一笑。我们喝了不少的啤酒，期间我来来回回拿了不下五六次，后来干脆整箱搬了过来。天不知几时已经黑的通透。我看了下时间，起身邀她去吃个晚饭。她说中午做的东西还剩了一大堆，胡乱将就吃了就行，省的浪费。她这样一说，恰逢酒气冲头，我也就放弃了出门的念头。我盯着天空的星星一阵阵出神。亘古以来，无数的人曾仰望过这一片星空，也不知道他们当时会想些什么。我们在尘灰密布的城市里中仰望星空，七星珏俯瞰着一切大地上的人们，从未改变过。这段时间里她将脸贴在我的胸前，秀发飘扬。我渐渐轻松下来。“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她说。而我也是如此。我仰望着七星珏之间的空隙和可能的连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不是也是这样———你看不见，但它确实存在于那里，无法捉摸。惟其如此，我才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便心生怜悯。当然她也许并不需要。

   不知何时空气安静了，蚊子盯了我几个包，她也是如此。于是我们回到室内关上门窗，打开空调继续闲聊，天热呀，几时下雨呀，工作累不累呀，西安这个地方好不好呀，总之就是这些闲事。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心神不宁：事已至此我们该怎么继续下去？时间早已不早，我知道，往下可能发生什么。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况且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在一起过。她是不是愿意今晚和我在一起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可能的。这从她眼神、呼吸、手的动作上就可以猜出一二。于我来说，并不怕因此带来的麻烦。开始、热恋、大不了分手而已，但我却犹豫了。我隐约感到若是这样做了，事情或许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麻烦那样。这种念头就像生了根。她情绪激动，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嘴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此时我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呢？但在千百年来男女之间无非如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酒是色媒人我很想问一问那些与我一般无聊的人，在此情况下，他们在想些什么？我拿着酒罐摇了摇头，真是无聊的想法，也许当时他们什么都没想吧。
   我说的也许恰恰就是事实。古人诚实，却也懂得隐晦。后来我喝的七零八落，显得摇摇晃晃，不过内心还是清醒的。我稍有些挣扎，自己很清楚要发生什么。她却迎头给了我一棍，使我真正醒悟过来。“你会爱我一辈子么？”她对我说。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我不知道。

   在我概念里，爱好像一道高数的压轴题，不经过一番繁琐复杂的逻辑推理是无法给出答案的。所以她的问题就显得很是扫兴，但同时让我的心情舒缓，不觉有些如释重负。将她仍在我的床上之后。她迷迷糊糊之间不知在对谁对不起，一连说了四五遍，大概是她的前男友吧。我回到客厅将喝剩下的啤酒灌进胃里，盯着一只窗外的蛾子发呆。此时夜深人静，没有别的声音，我甚至可以听见蛾子撞击玻璃的声音。拉上窗帘，在卫生间里任凭冰凉的水从头淋至脚下。洗完之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睡去。真是一个悲哀的夜晚！
   早上醒来，她又一次不辞而别，我并不在意。只是觉得醒来的时间不同以往，大概因为夏天的鸟啼早一些，醒来看一看表还不到早晨6点。酒喝多了就有这么个坏处，灵魂在脑袋里仿佛被谁劈成两半，醒来时得一手抓住昨天，一手拎着今天，然后把它们拼在一起。期间免不了意识凌乱，分不清时空，就好像在钟楼做了一场关于大雁塔的梦。似的。我努力的将软绵绵的身体挪到饮水机旁，像原来自己养过的那条狗般吧嗒吧嗒的喝了不少水。折身走进卧室，躺在她躺过的床上。枕头上还有她的味道，应该是飘柔之类。从大敞四开的窗口，可以隐约望见阴暗的云层。天幕上白亮亮地方是云层还未占领的地盘，但很快被一些浓黑的云像泼墨一般悄无声息开始侵占，不一会，就只能在记忆中寻找那些白亮亮的光景。再看近处，对面的高楼折射着某一种光线，大概昨晚下过一场大雨吧，整栋楼的玻璃显出铅华荜现的样子。凝目细看，它的精神似不长久，反射的光线越来越亮。看样子天晴以后将会更加燥热，但也许是又一场大雨在蠢蠢欲动。
   我一边抽烟一边打量着窗外的天空，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知道的，又有多少事情只是表象。我想起一句话：五岳登来不看山。这真是一句虚伪的假话，仅以我个人经验来看，并不是这样的。比如说闹市待久了就想一个人待着，但一个人待久了，又期望去人多的地方走一走。凡事都无法持久，若是五岳看久了，大概谁都愿意去看一看别的山，比如喜玛拉雅或者昆仑？人是不会安于现状的，就是最保守的人，内心都会有尝试新事物的冲动。那么，我是不是要和她在一起，让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个人呢？
   她到底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呢？这才是我们要不要在一起的问题关键。我凝视着空荡荡的墙壁，回忆起她的一切。她的语气沉静却带着不自信的意味。不过除去这一点，我倒是蛮喜欢她的。已经很少有女人能走进我的生活，至少在她身上我能体会到一缕如同秋日阳光的温馨。我想，假如第一次邂逅之后，我们没有睡在一起，我们说不定多少能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指不定还可以像其他人一般恋爱。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合“大众审美观”，可我就是这样想了，我无法越过自己的卑劣的人格。尼采有句话：白昼之光，岂知黑夜之深。于我来说，不在我处于的环境，是无法理解我思绪中的看起来不和逻辑的地方。哎，算了吧，不为自己辩解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闭上眼睛。

   白昼之光，岂知黑夜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