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今年的8月,天气异常闷热,闷热的让人难受。热的人没地方可去,似乎只有剥了皮可能才凉快些。
天刚麻麻黑,庄稼人从井里绞一桶拔凉拔凉的凉凉水,倒进脸盆擦洗擦洗。洗完后再手拿一两个绿辣子夹馍,或者调一碗中午剩的凉面,出得家门,坐在门外有风人多的地方,边喝汤,边谝闲传。
秦泰老汉中毒以后,身体一直虚弱。在家养了二十天,感觉还是没恢复到原位。闷热难耐的他也没胃口,晚饭就吃了半个软馍就了一两口中午剩的凉调搅团,泡了一洋瓷缸子的陕南产的胡茶叶酽茶,出门去饲养室找秦二爷聊天。
大队是一个村子的文化政治中心,饲养室一直以来都是每个生产队的政治娱乐中心。一队的饲养室是一座坐东向西的十三间茅草屋,南边三间土墙隔开作为保管室,由罗解放负责。
剩下十间饲养牛马驴骡,从南往北第四间是做进入饲养室后院的过道和饲养室大门其实也无门,就一个土框框。过道南边三间是马和骡子高脚头狗的圈。过道北边六间是牛和驴的圈。
秦二老汉和秦五老汉负责饲养头狗。秦二爷排行十二,秦五老汉排行十五。大门外靠右边放了两口直径约两米的饮牛锅,锅里常年存满水,没水了就由两个老汉在饮牛锅北边的那口老井里用辘轳绞水。
在马槽西边走道处,往西拖盖了约一间房,里边盘了炕,供饲养员睡觉。夏季饲养室前后门毫无遮挡,牛圈和马圈中间的过道就是一条风道,凉爽无比;冬季两个门上都挂上草帘,炕烧热也是温暖十分。因此,饲养室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此吹牛、聊天和丢方。
还没走到饲养室门口,就听到里边传来秦大刚的声音:“秦川他爷有一年跟秦川他婆闹了,对门二队双劳他伯弓着个腰走进去劝架,对秦川他婆说:‘二姨二姨,你再不惹我二叔了,小心他给你把锅砸了!’只听秦川他爷拿起一块石头走到灶火‘我要这日他娘呀’‘咣’一声;又听双劳他伯说:‘二姨二姨,你再甭言传了,小心我二叔给你把水缸子砸了!’只听秦川他爷抱起一块大石头走向水瓮缸子‘我要这日他娘呀’‘咣’的一声,水流了一灶房脚地。”话音落地,便传来一群“哈哈哈”的大笑声。秦泰老汉也是微微一笑,这事他听过。
这时,只听见大刚“哎呀,哎哟”的嘻哈声并骂道:“你狗日的不要叔的命了,小心我把你给你大说了,就说你秦川想要媳妇呢。”传来何秦川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叫你再说,叫你再说,就你好!就你好!”秦老汉知道他们没事在嬉笑耍闹。
何秦川和秦虎同岁,他大是队上的难不住,不管干啥活都很有巧道,属于心灵手巧且有能吃苦耐劳之人。队长派的活他从来都不当回事,很快就会干完,并且也会帮自己婆娘秦川他妈干完,舍不得让婆娘干活。就是自己家里盖房子也是他加班一个人,一天干一点一天干一点,一年出来,两间厢房子就盖了起来。
何秦川他大叫何志杰,他们家算是这个队上的独户,也是这个村上的独户,据说是他爷爷辈开始住在舅舅家门,由于舅舅家那一代是独苗,就这样白杨树村就有了一个独户。并且几代都是单传,并未分枝,只是散了叶。
何志杰一个人盖房子全村人都知道。他一个人在东安地土壕里打好土坯,等晒干再一架子车一架子车拉回堆放在他的工作面周围。又自己和泥,一锨一锨在要砌的墙上倒上泥,用泥刀摊平,将一个一个土坯砌放泥上。这样一点一点,利用加班时间盖起两间厢房子。
大刚看到秦老汉进来便说:“二哥二哥,你说秦川他爷跟他婆是不是闹仗时把锅砸了把水瓮缸子也咂了。”秦川又过了按住了大刚,只听大刚边用手拨边说:“你狗日的犯上呀”“哈哈哈”。
秦老汉何曾不知道志杰他大和志杰他妈闹完仗后第二天愁容密布去县城用架子车拉回一个水缸和一口铁锅,快到家门口时还不忘翻了坐在对面门上抽烟的双劳他伯一眼,并深深地“哎嘘”了一声出了一口长气,怒目圆睁地瞅了瞅,这可花了他两块钱呢! 几个人聊着谝着,秦老汉感觉有些眩晕,好像地在动,再看看饲养室里边正在亮着的电灯晃得厉害。
“二爸,电灯咋来回摆动呢,咋咧?”秦二爷也感觉有些眩晕,地在动。他知道他的堂弟秦五爷在里边给牛马拌草喂料,顺便喊了喊:“老五,你的是吧电灯动了一下?”秦五爷的声音从栓牛的那边传来:“我没动,我正在喂牛呢,马那边还没去呢。”因为电灯在马槽这边。
秦老汉有种不好的预感:“二爸,弄不好可能是地震呢?”再看电灯,又在晃动。秦老汉马上起身跑出饲养室,向家里跑去。边跑边喊:“秦岚,赶紧和娃都出来!地震呢!”
飞速的跑进家门,抱起正在吃饭的秦龙,拉起亚岚和小岚,并喊着秦岚秦虎催促着秦母一同出了家门。站在门外的空地上,秦老汉及一家人的心还“扑通通”的跳着。
全村人几乎也是同一时间都出了家门。几个孩子和秦母老远就听到了父亲的喊声,正要准备出去,父亲就赶了回来。
关中六十年代前的夫妻相互称呼对方都是用大孩子的名字,不管大孩子是男是女。因此,夫妻双方相称都用同一个名字。
地震就这样来悄无声息的来了,提前没有一点征兆预警,说来就来。庄稼人在家门外,村里度过了地震的第一夜。胆大点的回家拿块塑料纸或者席子什么的,一家人凑合着睡。
从此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公社喇叭循环播放:“各大队请注意!各大队请注意!为了社员们的安全,千万不要在家里睡觉生活,每家每户都必须住进防震棚。。。。。。”
一时间,全村全乡全县甚至全省更多地方都用塑料纸搭起了防震棚。条件好的就一家搭一个,条件不好的两三家,三四家,四五家甚至七八家合伙搭一个大一点的防震棚,不搭由不得人,天时不时的下雨。
几家人挤在一个防震棚里过活很是热闹,“你看村里搭的防震棚比咱们城门外的阔,人家都是一家一个,爱琴她妈还把他家的缝纫机搬进去了。”“就是,人都不重要了,那东西能值几个钱”“没办法,人家几个娃都在外边干事着呢,有钱。”挤在一块的人眼里除了羡慕还有点嫉妒。人们除了匆匆回家做顿饭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防震棚里度过。
几天后,传来消息:有个叫唐山的地方地震是毁灭性的,死了二十多万人。人们不禁意识到了地震的威力和无情,谁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在家里睡觉了,做饭也是胆战心惊的。剩下来的几个月里都在棚里度过。
防震棚的日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开学十几天后,阴雨连绵,接连几日未现晴日。村里有钱人家有子女从城市里边带回来的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大大的噩耗:毛主席逝世了,中国的天塌了。埋头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们禁不住悲伤不已,当天晚上就有很多人结伙去了二三里地以外的公社去看电视,并且不满:“江青咋不哭呢,主席都没了,她是主席的媳妇咋就不难过呢?”朴实善良的社员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啥话都敢说。
十几天时间都是下雨,伟人的逝世,天人同悲。秦龙每天披着塑料纸去学校,每次到校后全体师生站在一个空教室内,胸前佩戴用白塑料纸剪的,铁丝扎起来别在衣服上的花,并随着收音机里王洪文的声音及老师的喊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秦龙偷偷站在队伍后边跟着高年级学生也在鞠躬,他们都知道从此再没有“毛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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