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的房子在这个时候基本上是黑漆漆的,宋颐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那一层,只是觉得亮白和漆黑相间的格子,像从指间划过的一席美丽的群裳,如同按键上迸发出美妙的音乐,和她现在听得这首《爱尔兰画眉》俏皮乖张的节奏很相宜。如果把这件布料做成衣裳披在身上,她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魔力十足的魔术师。在这样的装束中,会显得神秘莫测,再加上一点西域民族的装饰品,在舞台上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技惊四座,在大家赞美的言辞中,还保留着一个汉人的血统,把他们都当大傻瓜骗一次。
宋颐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屋子亮的时候,会在整个画面中形成什么样的效果,他只能回想自己猫在床上,手指舔动手机屏幕,至于具体都干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快速爬上楼,进了屋子,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锁上门,重新回到楼下。
自己的卧室处在楼身的拐角处,显然是一小块被边缘化的图案,容易被时间磨去棱角,甚至大部分都在另一侧,还有一个粗实的法梧桐挡着。她在目睹自己房间的位置,看到那一挂秋黄弥漫的窗帘紧贴窗户,在审美方面完全扭曲变形。她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恨不得马上将其抚平捋顺。
她的想象在这一刻被电话的铃声又一次打断,是公司主管耳熟能详的质问声,她吞吞吐吐,就像被人猛的揭开面纱,猝不及防之中露出破绽,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职员,不是什么挑逗人心的艺术家。
宋颐的幻想,就像一个绮丽的美梦,把她平日里的默默无闻彻底的丢到九霄云外,对着灯火和墙壁,把他们折叠成一种自我的调侃,在这调侃当中呈现着巨大的精神向往,同时塑造者颇有魅力的人格。
小区楼下的一件发廊里,灯火通明,那个有点可爱的胖子坐在沙发上被一点一点卸去头发,圆嘟嘟的脸鼓动着腮帮子,就好像口腔里藏了一件美味的东西,不忍有片刻的停歇。他总是左右查看自己的发型,好像说了什么很有趣的话,理发的小伙子带着乐,在胖子的指手画脚中反复修改自己的作品。
宋颐不大光顾这间理发店,因为她一直觉得长发能显出自己的美丽,这样的观念大部分的来由不是基于自己的脸型,而是一种同化后的产物,因为郝鸽也留长发,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跟随。当她挠着瑟瑟发痒的头皮时,她觉得自己必须换一种发型,得来一点跟自己趣味相同的表现力,太知道自己太需要一点个性了。
她有点佩服那个胖子,不怕事多,而且难说话,按照自己的喜好,尽管理发师的建议是好意,可他还是坚持要把额头前的那点乖巧给去掉,使额头尽显本色。从宋颐的角度看过去,额头前的头发去掉后,会显得很男人。
7
宋颐觉得自己的装扮也该换换,全身都是灰不拉几的冬装,一点靓丽的颜色也没有,就好像一个少女还没经过年轻靓丽,直接奔着中年的成熟风韵而去了,视觉和年龄的反差会让人觉得很不相宜。烟灰色的上衣其实并不配她,白色的毛衣显得太面,把她的肤色比下去很多,还有那颗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深蓝色耳钉,那双沙漠色的登山鞋感觉脚后跟上粘了一个累赘,很蹩脚。她从上到下打量自己,觉得自己有些陌生,不知道是手机像素的问题,还是她在服装搭配上出了问题,反正从手机里看不出一点自己原有的痕迹。
主管在微信群里对宋颐进行了通报批评,宋颐瞅了一眼,没有回复,只是甩了一把长发,好像这种方式会推掉太多不必要的烦恼。她本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坐在理发店里换一个造型,可是心情还是因为罚没奖金而大打折扣。
这件事情她不会告诉季平,从生活基本需求的方面讲,季平肯定会指责她简直没有脑子。她才不在乎季平对自己智商的评价,她本就不想干多大的事业,也不想功成名就,她就想着别给自己安排太多事,三点一线,尽可能将空闲时间由自己安排成度假,旅行。至于说收入问题,她不想攀比,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快乐是不被打扰,快乐是按着自己的习惯。可季平总拿将来的一大堆琐事针锋相对提出质疑,她对此不置一否。
宋颐不去想这些,这与她要求的主题不符合,她的两只脚啃着台阶上的灰尘,一节一节的台阶被踩到身后,往屋子里去。她不怎么走楼梯,虽然只是在三楼,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走过楼梯了。墙面上尽是些小广告,什么洗头妹,枪支迷药的电话号码,宋颐不免暗问自己,这就是当下人们另一面的需求吗?
她不禁想起公司里的私话聊吧,基本上就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的一件事被传播的地点往往就在楼梯,他们觅食一样分享着悄悄话,似乎那些浅尝辄止的信息能从楼梯下爬上来,又能从楼梯里滚下去。不像电梯,上班高峰因为抢时间顾不上,而且属于公共场合,既不想露出自己低俗的一面,也不愿意被人耻为是非制造者的白眼。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钥匙链的撞击声,她以为季平回来了,这种匆忙之中不乱阵脚,直奔主题的风格跟季平很像。她走的很急,可能是因为太累,她滑了一下摔倒了,扶着栏杆站起来。从栏杆扶手的缝隙看见有人拿东西在桶钥匙孔,她随后听到一阵响亮的口哨,那个捅钥匙孔的人迅速的下楼了。
她现在明白了,季平放在屋里的笔记本电脑是怎么不见的,自己床头柜上的五百块钱是如何不翼而飞的,她刚开始还以为是季平拿着花了,死不承认。人总是被一些主观因素干扰,难以逃脱。她偏要试着按自己的想法过一天。
8
本来想一个人独进晚餐,宋颐现在改变主意了,她要邀请季平共同进行。她想象不出季平进门时看见崭新的餐桌,餐桌上的东西,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她一定以为自己自己有什么事,会不断的套她真实的想法。结果会发现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自己一同嘲笑。
灶台很久没有用了,虽然房东一再声称用不用都要付那份钱,但是它的模样和先前搬进来时没什么不同。可以说在今晚以前,厨房是一个被抛弃的地界,宋颐从未指望饥肠辘辘时,那里会蹦出什么惊喜。季平曾经建议过吃小灶,但是宋颐觉得这完全是季平的小花招,借着下班迟的因由,想一步到位把这个任务交给她,她才不愿意窝在有油烟之中,敲击那些金属和瓷器。
她换了鞋,环顾整个空间,灯火之中的屋子透着一个还未完全成熟少女的心思,墙面上的小贴画是跟着季平周末逛街撒娇时强行购买的,还有房东留下来的旧沙发,经过她从网上精挑细选,以廉价养眼的方式重新改头换面,她看见自己床头上那只大熊,觉得那种制作出来的笑很憨,就好像流着哈喇子,一切都无法进入它的内心。
厨房被一层细细的灰尘罩着,像是雾霾之中的灰色沉积物,透着一种不真实的存在,好像是一个长久无人进入的病房,在灯光之中无人愿意进入。蠕虫一般的油烟管道,好像停止了呼吸,灶台上就好像被人匆忙之间打劫了一样,还有灶台上的柜子实在无法辨析,你休想指望从里面拿出什么好东西。带着破碎残角的盘子,好像是房东留下来的遗物,墙角的蛛网说明了时间的备份,窗纱上吹开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逃了出去似的,洗涮盆带着污染辐射的褐色斑点,把不锈钢的肤色搞得令人生厌。
宋颐不忍继续目睹下去,她决不能凑合的在此种环境中将就的做东西吃,她告诉自己尽快打扫干净,要使用深入皮肤内部的洗面奶,不能是清水加肥皂的敷衍了事。
宋颐登上灶台,把窝藏的蛛网剥掉,那蛛网里掉出一只蜘蛛,从她的前额滑下,笔直的落到地面,宋颐尖叫的狂挥手臂,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扼杀一样。虽然戴了口罩,可是油烟机上积累的麻烦照样很呛人,她极为担心自己一直精心养护的头发会遭到伤害。她用扫帚往窗纱上掸了几下,没想到那网状结构上有那么多坏死的细胞,她赶紧跳了下来,生怕受到玷污。
关上厨房的门,宋颐想找一直皮筋把清汤挂面的头发收拾好,继续去处理自己刚开始挑战的残骸。她扎了两个马尾,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像一个高中生,前面的头发老是挡着眼睛,显得不伦不类。再看看打扫前换的碎花布衫,很不搭调。她自己将两只马尾处理成两条小辫,前面的头发弄成括弧样的刘海。
再回到镜子前打量自己时,觉得猛然回到了80年代,像一个质朴的青年,有着纯净的精神气质。她左右审视自己的样子,像一个小保姆,一个乡下土妞,一个下乡的知青,觉得自己有着变幻莫测的美丽。
9
往灶台上泼了一盆水后,整个虚张声势的气焰瞬时被打压下去,红白色彩的地砖上浮出一层隐匿的油渍,整个厨房都有一股灰尘的尸体,腥咸油腻的气味使宋颐的呼吸备受折磨。宋颐挥动拖把,把他们全部归入下水眼,就好像有人不付钱借住了这么久,她必须下逐客令。
灶台上蹦跳的水滴,溅了好多在宋颐的裤腿上,虽然这身衣服基本上归纳进不出门系列,但她觉得那些水滴不是水,是感冒发烧时流出的鼻涕,很恶心。额头上已经出汗了,弹跳的刘海在她脑门上扣动,就好像思考问题时,不停弹动的手指,告诉她抓紧想办法。
宋颐有些累了,她的两条小臂撑着拖把的手柄,看着街上那些鱼一样嗖嗖穿越的车,吐着泡沫的喇叭,还有闪烁的LED灯,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忙呢?静一静,停一停,难道不好吗?
拖把滑了一下,宋颐打了个趔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她的发呆。撕开灶台上的黄漆木柜,有一个豁脚的勺子掉了出来,”丁玲”一声掉在地上。里面还有一个面容憔悴的铁丝团,一沓碟子不踏实的颤颤微微,好像他们有多可怜。深浅不一的碟子好像被掏空了好久,缺失了太多真实的味道,还留有侍奉去者的痕迹。那条弯曲的油渍,在宋颐看来,和一条干涸的泪痕无二,那枚黑色的痣使它的宠爱减去很多,就连地上的勺子也是背朝上,好像不屑与之为伍。
宋颐感叹自己洗碗,竟能洗出这么多的伤春悲秋,本来想丢掉这些东西,可是她却抱着他们去了洗涮盆,让他们在自己的手中便的光彩熠熠,她会仔细琢磨适合她们的职务,盛水果,放零食,或者能端出一盘意外的惊喜也说不定。
她如揣摩婴儿一般,将他们放进澡盆,眼神却在窗外晃荡。她看见十字路口上有一道靓丽的红色,那是一个女人,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好像在自拍,又好像在筹划什么事情。
此刻的天桥,显得很优美,桥身架满了水晶白的灯光,像一件经过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放在黑色的夜中,盛放自己骨干的美。就像你不经意间目睹了一处,发现了一个空中楼阁的天梯,你不知道她通往何地,但是它透露着吸引人力量。
宋颐的视线重回男女身上,她们正在点一盏孔明灯,女人似乎很兴奋,她红色的衣服像一支跳蹿的火苗,而那男的很可能也是她的男朋友,在不停拿手指逗她的鼻子,好像她的鼻子是火苗的燃烧点,有一种燃烧情愫的诱惑,使他不能自拔------
火苗被搂着,他们见证那只孔明灯金灿灿的心透过白色的斗篷,映着周围的黑暗,亦步亦趋的往空中腾挪,似乎在远去的过程中,随时能破茧成蝶,把他们之间的许诺载入某个无人知晓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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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颐甩着手上的水渍,上身探出窗户外面,把那一对倩怡的背影收进手机之中,她觉得自己好长时间没有扑捉过这么美好的画面。真正的见证和粗略的浏览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以前不确认它的真实性,现在发现是因为自己太过仓促。
她由着内心的意愿发了一张朋友圈。她接着给季平打了一个电话,季平说自己要到晚上12点,宋颐不情愿的说了声:“好吧!”但她心里决定,要给季平送一回饭。
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收拾一番,然后不熟练的架上锅,干练的刮去土豆的粗糙外表,让本身脆而坚韧的肉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琢磨的刀工模仿前行。烫去西紅柿紧张的肌肤,临下锅前,才去隔壁邻居家讨要了两只鸡蛋。随即开动电磁炉的按钮,蒸烹煎炒勉强还能应付,只是对于出锅后的味道还缺乏自信。
等待锅上的米饭,从玉粒变成柔软的质地,她就算大功告成。
清洗过的厨房,还未完全干。趁着蒸米饭的时间,宋颐趴在床上又自拍了一张。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留小辫的模样,素雅的花色,映着紧贴镜头白皙的脸,像是和一份虚幻的时光突然邂逅,流露着清新可爱的韵味。
她还嫌不够,未能尽善尽美。索性将朋友圈的封面换成了街灯下的那张自拍照,她拍的照片没有故作无病呻吟的孤单,也无惯常见到的那种渲染出来的怅惘,更不是搔首弄姿,传递自恋,或者性感的魅惑。她只是被一束喇叭式的光好好呵护着,让人感觉好温馨-----
朋友圈里有人对那张天桥里的男女评价,说什么晒幸福,故作甜蜜装,电影看多了-----等等。宋颐什么也不说,也不往心里去,她只是觉得现在这个世界让人相信一点东西比怀疑更难,他们宁愿在怀疑,攻击,按常规的套路揣测阴谋诡计,也不愿意相信事情有着好的一面。
郝鸽打来电话,宋颐只是”喂!”了一声,郝鸽便开门见山的评价宋颐换的头像,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别装嫩。宋颐想发火,可是忍住了。郝鸽接着滔滔不绝的点评宋颐需要怎么样,应该怎么样,怎么样会更好。宋颐习惯了,她一直觉得郝鸽说的很有见解,时尚前卫。但是现在她不这么看,她开始反感郝鸽,反感郝鸽跟她在一起是为了让别人看起来她自己比较漂亮。
宋颐的沉默把郝鸽的耐心弄得遗失殆尽。宋颐最后说了句:”先不聊了,我正做饭呢!”郝鸽”嘁!”了一声,挂上了电话。
宋颐把饭盒收拾妥当,去给季平送饭,她想象不出季平在电脑桌前受到如此待遇时的表情,想到这她美美的笑着出门了,现在又有多少人会给自己的男朋友送一碗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