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瑶小说】到世界去

显示全部楼层 · 2017-11-4 21:26:50

                                                                                    到世界去
   他记事起，就在那个穷村庄，家里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跟着爹放牛、种地，日子过得倒也平淡。每到夏天，也就和村子里的男娃们一起，在村子里那个池塘里捉鱼摸虾，等到日头高晒，听见娘喊吃饭的声音，他们便一溜烟披上衣服，也顾不得湿，跑过那条石子路，回屋里去了。乡下的日子贫穷又单调，可他还是这样乐着长大了。
   他叫喜阳。据他娘说，他出生的时候正值正午，太阳火辣极了，于是他就有了这个名字。村里的日子过得很快，春种秋收，就这些农活，可他还是觉得生活很有趣，直到去年大姐出嫁，他才意识到了他们有多么贫穷，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开始慢慢发酵。
   大姐嫁到了邻村，在他们的村子，女儿以后嫁到邻村是福气，可他们实在太穷，出嫁的喜服都拿不出来，他娘只得把几个小女儿的红衣服缝到一起，于是他二姐与妹妹，只能躲在被子里，等大姐出嫁礼成后，再将衣服拆开还给她们穿上。那个时候，女子出嫁轻易不得回娘家，于是他二姐与妹妹连大姐出嫁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以后都再嫁到四处去，更怕是此生难再见了，而他看着大姐穿着补出来的婚服，看着二姐与妹妹在被子里哭，生平第一次，他说出了一句令他自己都惊讶的话：“当穷人太不好了！”话一出口，他娘就愣住了，眼睛盯着他，瞳孔放大，随即又立刻黯淡下来，默默背过了身，而他自己，也怔住了，从小就土生土长在这山村里，他何时有过这种想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口，像有什么东西噎在心窝里，又讲不出。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子里来了个教书先生，四十来岁。从那之后，他每天除了干活，就跑到先生住的小屋里，生平第一次碰到有学问的人，又是从山外边来的，让他敬慕不已。教书先生也对这个每天跑来与他讲话的男娃印象深刻，没事就与他聊外面的大千世界，“您是说，山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多大？”“大概有几万个你们村庄这么大，哦不，比这还大！”“那叫什么地方？”“那叫世界，孩子！”“世界……”他念叨着，从那天起他每天都爬到最高的山头上去，可他望呀望呀，还是找不到那个如先生说的世界一样大的地方。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子，找到教书先生。“先生，我没有看到那个叫世界的地方。”教书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么，孩子在你看来，什么才是世界呢？”“如您所言的，不缺吃穿的地方比几万个村子还大的地方！”先生挑了挑眉，无奈地笑笑，“不，孩子，那个地方是很大，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缺吃穿的，你对那里还是充满希望与崇拜啊！那你就去吧，自己去看一看，只是孩子，记着我问你的问题，等你从那里回来，再告诉我什么是世界。”教书先生从他的书裹里拿出几张发旧的钱，递给喜阳，喜阳手慢慢伸出去，在碰到钱的一瞬，又立刻缩回来，钱对于他来说太奢侈了。“接着吧，有些东西只有让你自己经历过，你才明白，拿好钱，备些干粮，这是地图，有座大城市叫北京，你去那儿吧。”他这才木木地接过钱，然后折成很整齐地四方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口袋，他向先生憨厚地鞠了一躬，然后便欣喜地飞奔回去。“娘！我有钱了！先生给我的，我可以出去看看了！”他娘停下了手里的针线，“你说什么？喜阳，你要出去了？不行！我不同意，在咱山里多好啊，外面的世界你去我不放心。”“哎呀！娘！你就让儿子出去看看吧，若是一辈子都在这山里多没趣啊!我听说，山外面的世界特别好！总之，我一定要去！”老人看着眼前的孩子半晌，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唉！没办法，你去吧,娘拗不过你，只是喜阳，别让人欺负了，实在不行就回来种地。”“知道了！您放心吧！”他如愿以偿地笑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几个姐妹与一双父母道了别，走上了通向外面世界的山路。一路上，他坐牛车倒汽车又倒火车，终于到了北京。
   当他站在北京火车站外时，他瞪大了双眼，车水马龙与炫丽的霓虹灯以及来来往往急行的人群让他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地方，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原来，这就是世界啊……”他拎着编织袋，不知道该去哪儿才好，这里不像小村庄，他闭着眼都能回家，这里太大了，让孤零零的他反而有些害怕，他拖着袋子走进一家简陋的小旅馆，“请问……那个住一晚上要多钱？”“一百五十元。”他愣了愣，“能不能再便宜些？”“不行，已经很便宜了，不住算了！”他摸了摸衣服，从兜里掏出先生给的钱，反复捻了捻，又放了回去，转身走出了旅馆，在一处公共长椅上，他铺开他娘给他带的被子，浅浅地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收拾好东西，他想着得找个地方赚钱，于是他来到了一家送外卖的店，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了三个小时，店主终于来了，他立刻站起身，“您好，那个……我能不能在您这送吃的，我保证勤快！”店主是个中年男人，斜倪了他一眼，“行倒是行，只是你这穿着……这样吧，你去把工作服套上，再洗个脸。”他殷切地忙鞠躬，“谢谢谢谢！”于是，他就开始送外卖，每天早出晚归，睡就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个月以后，他拿到了第一笔工资，他激动的两天都没睡好，老板很看重这个小伙子，做事从不打折扣，也从不像其他员工那样耍心眼，就提升他做了分店的经理，他终于住得起旅馆了，也逐渐适应了在这座大城市的生活，还交了一些朋友，朋友总劝他不要太认真，傻乎乎的太拼命。他刚开始每每听到这些，也就淡淡一笑，后来日复一日，他找到了偷懒的机会，也学会了他朋友口中的“无奸不商”，他想着，如果原料上省的钱越多，那他赚的钱就越多，就可以孝敬娘了。于是，他开始买低价的原料，学着别人的样子讨好上司，他的职位也提升得越来越快了。
   两年以后，他从一个穷乡下人变成了一个富翁，起初是靠他的坚持与认真，后来是靠手段与欺骗，他也娶了一位美丽的太太，只是他从未回去过，也不曾向太太说起自己的曾经，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完美极了，再也不会受贫穷的干扰，他也发现，原来世界要大得多，比教书先生说的还要大，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很害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发现自己再也穿不惯原来一直穿的布鞋了，脚上的皮鞋让他觉得很合适，很合适他的身份。他也去了许多大城市，也出过国。“这才是世界，幸好当年我出来了！”他自言自语道，恍然有一天，他坐在私家车里，车载电视里，一个女生向一个男生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全世界?”他闭上眼睛，不耐烦地准备入睡，男生支吾地说：“世界的大小无关物质，不是地广人多，不是金钱名欲，而是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相伴的地方……”他猛地一睁眼，他一瞬间想起了先生问他的话“什么是世界?”走了这么久，也丢了最本质的自己，这就是他费尽心思要找的世界吗？他低下头，一瞬间哭了，在如今他拥有豪车地位的时候哭了。记得初来北京，他艰难到无家可归留宿街头时，他都未曾这么哭过。他叫司机停了车，径直走向了火车站。
年轻人再次踏上了那条山路，只是那时出去满心欢喜，如今却只想回来。到世界去，他想，原来早就在世界中啊！只是自己从未发现而已，他想他已经有了答案，关于那个问题。
“娘！我回来了！”他推门进去，可什么也没有，他疯也似的找到教书先生。“你娘她……去年走了，临了的时候，她还念着你的名字。”他猛地倒地，感觉全身失去了力气，连哭也不会了，那个小屋抽走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麻木了，天上的云聚，雨滴毫不留情地落下。
后来他把所有的钱投资给了村子建设，这个山沟里的小村子终于被世界所关注。每每清明，他总会站在墓前自言自语：“娘，我把世界带回来了。”太阳透过树梢，照在墓碑上，喜如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