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怀禄小说】结缘皇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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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993 | 回复5 | 2017-11-8 09:3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7-11-8 09:42 编辑

结缘皇姑城

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连载之七

      吃过晌午饭,我们一看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便听从主家的安排,把一猪一羊牲礼迎了回来。这是我们渭北塬上一户典型的四合院,庄子很大很宽畅。好在院子里到处搭的有雨篷,人基本上都在干处走。牲礼迎回来以后,厨师们便开始在哨炉跟前忙活开了,只听鼓风机哼哼哼不停地叫唤,案板上菜刀切得当当当地响,节奏比张大哥的鞭鼓敲得还欢快。
  由于雨实在下得大,我们乐人也都被安顿到大门道里了。待客的大经理过来给我们说:“主家说了,雨要是不停,后晌先不迎礼了,看天色再说。你们就坐到屋里给咱好好吹打!”
  我坐上方桌的时候,看见院里出来一位和我差不多高低的姑娘,她戴着雪白的孝布圈,穿着雪白的孝衫。黑油油的脸面两腮粉红,眼泪兮兮的,看见我却把嘴一捂扑哧一声笑了。
  嗯,美女你笑啥呢?我又不认识你,我好笑吗?我从布袋子取出铜铙,准备跟着师兄们一起敲打。过了一会儿,刚才看着我笑的姑娘和她的闺蜜又一次从我们跟前经过时,她嘴里咕咕嘟嘟手指着我,两个姑娘笑得弯着腰跑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我想去问她们个究竟,但这样满院里追着一个陌生姑娘问人家话,人家会理睬你吗?其他人会怎么说?我实在被笑得不好意思,就问七哥,喔两个女子看着我笑啥呢?我脸上是不是有锅灰黑墨?七哥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又瞅了瞅我身上穿的衣服,又用鼻子嗅了嗅,哈哈笑了:“笑啥呢?你肯定穿的是人家女子娃的衣裳!”
  “咹?”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被雨淋湿的衣裳没有干,我就把饭前在饲养室窑里披在身上的灰制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当时并没注意衣裳是男装还是女装,再说,那个时候的服装除了衣领和扣子之外,男孩与女孩的外衣并没有明显的区分。虽然穿在我身上的这件灰制服小是小了点,但毕竟干干爽爽,蛮舒服的。衣裳是管乐一抱子抱来的,我怎么能想到它会是一个姑娘的?但我的衣裳还在饲养室窑里晾着。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向她们说明情况。
  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真对不起!衣裳淋湿了,还在饲养室晾着。晚上换下来,我保证洗干净还你!”
美女爬在她闺蜜的肩膀上斜瞅着我笑着说:“不要了,穿上挺合适的,送给你了!”
  我说:“那我可不敢接收!”
  另外一个姑娘也笑着说:“有啥不敢的,送你,你就穿上呗!”话一说完,她们俩就跑了。
这一阵子,张八哥的唢呐曲调已经有了不少新内容,像百鸟朝凤,夕阳箫鼓,步步高,北京烽火到边寨,扬鞭催马运粮忙等都非常喜庆好听。不用迎礼,我们自然高兴,这个下午,七哥和八哥的唢呐和嘀呐嘀嘀呜呜地就响了个没停。因为下雨,人们出不了工,村上的人都围坐在门道看热闹。让我感到兴奋的是,这个下午张大哥有两阵子把鞭鼓棰子交给了我,鼓励我:“啷嘀当,好好敲,熟能通窍。敲熟惯了,自然就能悟出道道了!”看着我敲了一阵子,他夸我敲得还不错。
  这样一直吹打到晚上快要开席的时候,雨基本上停了。有人从门外边进来说:“早烧不出门,晚烧晒死人。西北上烧了,明天可能是个好天气!”
  盼啥呢?盼天爷给咱晴呢!人们都说,主家的女儿和女婿孝心善行感动了唐王爷,唐王爷开恩了。经理问主家女婿来壮壮,还要不要迎礼。来壮壮说:“不迎了!让大家都辛苦一下,再跑一趟,自己把自己的花圈、架蜡、条子都拿过来,让收礼的人登记清楚。这么多的礼,一家一家迎的话,就得半夜迎;挑几家迎的话,迎了这家,那家有意见,迎了那家,这家有意见。你说迎谁的不迎谁的?干脆都不迎了!礼尚往来么,咱将来不亏待人家就行了。把时间节省下来,吃过席让乡亲们好好看场喵喵戏!”
  大经理一听,说:“那行么,这么好的事,咋不行呢!”他又大声对管乐说,“管乐,给乐人爷把烟点上,把茶泡酽些!让师傅们晚上好好给咱唱!”
  这一阵,全国学习小靳庄,普及革命样板戏,张大哥带领兄弟们加班练习《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的谱,很快也能用喵喵戏的形式表演几本样板戏中的主要场次了。像《红灯记》中的“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李玉和赴刑场”等。张大哥一人就可以用不同的喵儿吹出李奶奶、李铁梅、李玉和的声音,刘五哥说鸠山的台词,我插浑打科,一会是地下党员“磨剪子,戗菜刀”,一会是日本鬼子伍长到处抓人。
  皇姑城村子虽然不大,村里住户不是很多,但这家人的客多。天都黑实了,还不断有人拿着祭品、照着手电筒甚至提个马灯来出门。
  晚上的宴席我们囫囵吃了一下,就开始唱喵喵戏《红灯记》了。这天晚上,我们唱得很卖力,唱得很尽兴。唱完《红灯记》应看客们的要求,我们还唱了一本传统戏《三娘教子》。这本戏在当时是被禁演的,但大家都说,唱,放开唱!不要害怕,一个鬼都寻不着的偏僻地方谁管呢!拗不过,张大哥说,好,那就唱吧!唱完两本戏都快半夜了,不管是唱戏的人还是看戏的人都感到意犹未尽。为了慰劳我们,唱完戏,经理又安排厨师给我们调了一锅酸汤面,油厚,一口吹不透,辣子很重,红堂堂的。我们吃得香极了!
  吃过饭,我急忙跑到饲养室,脱下美女的灰色制服外衫,放在鼻子上美美地嗅了一鼻子,然后从饮牛缸里打了一盆子水,没有肥皂,我使足劲揉,认认真真搓洗了两遍。
  经过一个下午有意识的观察,我已经知道衣服的主人——穿白戴孝的美女正是这家主人的姑娘。说实话,她的灰制服外衫我只穿了一个下午,又没出汗,真的不脏。但咱毕竟是一个爷们儿,光身子穿了人家姑娘衣裳,男人的汗味肯定是有的。我把衣裳洗好后,拿回去交给跪在她奶奶灵前的姑娘。
  她吃了一惊说:“你还真洗了?谢谢你!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这天晚上,睡得虽然很晚,但我躺上炕,眼睛烧烘烘地,仍然急忙闭不住。睡在我旁边一向不怎么开玩笑的王二哥问:“啷嘀当,看你勤快的,是不是喜欢人家主儿家女子了?”
  我说:“喜欢又能咋?把人家女子娃衣服穿了半天,说出去把人能羞死!”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好天。一大早,我去上厕所,站在崖坎上朝天空一望,山脊的东边露出鱼肚白,再朝上是淡淡地屁黄色,正头顶上瓦蓝瓦蓝,这是雨后天晴的明显征兆。下得这样淋漓,晴得这样豪爽,已往虽也有,但的确不多见。渭北县北塬一带雨量少,一年中下得最稠的时候就是秋季。但却不是这样的下,老天先是要运好长一段时间气,行云在天空聚集往往需要几天。下的时候,要像干星星一样先滴打上几回,等云层集厚实了,天空变得黑咕隆咚了,才会下,一旦下开,木木囊囊地可能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几十天都急忙晴不了。有人就说,地球胡转呢,我们这地方现在可能被转到热带了。
  昨天上午,天阴得实腾腾的,只顾埋头走路,下午又一直窝在屋子里,对这地方的外面世界没印象。早晨,有机会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地方饱览一番:远处青山逶迤,腾蛇起舞;近处沟壑纵横,梯田层叠。四周是塬,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一条银白色丝线一样的小溪从盆地中央由北向南游动。天特别高特别空特别蓝,早起的鸟儿不时从眼前掠过,在田野的树梢上啾啾鸣唱。
  有人在门上喊:“开席了,请乐人们先坐!”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乐人,该回去坐席了,吃过席还有正事要干呢,差点捉着木鱼把经失了,忘记自己是个干啥的身份!
  看来,这个吝啬婆的女婿来壮壮真不简单,很会为做人哩!一大早,远近的客人都在朝这个小山村赶。街道里,大路、小径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穿白戴孝的出门人。北塬上人其实是很记事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对我好了,我就不能忘了恩情。今日人家遇事,不管吃的好坏,条件差的,哪怕喝米汤吃蒸馍就萝卜菜,咱都要抬举人家一回。遇事嘛就要人多,客人多少是检验一个人在这地方人缘瞎好的试金石。如果你抬埋先人或者给娃娶媳妇、起发女子,连狗大个客人都没有,你说这样的人日子过得再好,有个啥活头!
  “起灵了!”大经理一声吆喝,人们都朝棺材跟前挤,都希望能够搭把手。与其说是来抬埋吝啬婆,还不如说来给女婿娃还恩情。经理一看人太多,反而碍事。就说,“四十岁以上的人都往后退,让小伙子们往跟前走!”他这样一说,地方立马就腾开了。吝啬婆享福地被十几个小伙子抬着,最后一次离开了她出出进进走了七八十年的院子。这么豪华、这样夸张的享受,她要是灵魂有知,一定是气得七窍生烟。
  出了门,送埋的队伍在村北的十字摔了纸盆,祭奠了一回,浩浩荡荡地就跟着拉棺材的手扶拖拉机沿着一条坡路向北走。走了大约一里多,前边却出现了一阵惊叫:“快,用木板支住!使劲,不敢松手了!爷,这把活做下了,咋咥这活!”
  原来,下了一天雨,土路有些地方变得很光滑很松软。有一段向上的斜坡,拖拉机走到半坡,却熄火了。扶着灵柩的一大趟子人,眼看着拖拉机往后倒退,一下子乱了方寸。如果继续再滑动,后果将不堪设想。千钧一发之际,吝啬婆的女婿来壮壮把孝布往腰里一缠,身子一斜,用肩膀扛住了拖拉机的后轮胎,制止了手扶拖拉机继续后退。
  人们都喊叫着:“快让开,快,快让开!太危险了!”
  来壮壮丝毫没有动。因为他明白,如果自己一旦离开,拖拉机就可能向后朝深沟飞去。人们七手八脚地忙活,有人拿来一块木板,有人搬来地边上的界石,拖拉机被稳到了半坡。这时,一个人跑回村牵来了一头公牛。牛拉人推,手扶拖拉机终于被弄上了坡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哭声听不到了,听到的是叹息声甚至笑声。
  手扶拖拉机进了公墓,人们七嘴八舌地吼叫着,相互提醒着小心地抬起棺材放进了墓坑,抬进了墓窑。人们排成一行递土坯砌墓窑口。由于人多,一会儿时间,窑墙就砌好了。吝啬婆永远长眠于这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里了。大经理一声吆喝:“开始暖墓了!”几十张锨头在墓坑上空飞扬,尘土烟山雾罩。一会儿时间墓坑就填平了,墓堆就攒起了,像一个新蒸的巨大的馒头。
  村人暖墓的时候,也是乐人唱自乐班的时候。当吝啬婆的坟堆合拢以后,八哥提议我唱首歌,让他和七哥歇口气。在人多的场合唱歌,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过。但八哥挑战性地提出让我唱,我不得不唱。我想了想,把眼睛一闭,大声地唱出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不知是我的童声好听还是好笑,竟然引起了客主和暖墓人一阵掌声。张大哥说:“没看出,啷嘀当这歌儿唱得还怪带劲的啊!”
埋了吝啬婆,我们便相跟着回到了主家。坐定后,吹了两个曲子,便开始吃午饭。等我们吃过晌午的宴席时,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主儿家姑娘端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摆了九副点心垞垞。她把点心交给管乐,对管乐说:“叔,我爸说,乐人爷辛苦了,没啥意思好表达,给人家一人送一副点心垞垞!”
  张大哥急忙说:“要不得,我们辛苦是辛苦,但咱干的就是这事么,收了你们的钱,就不好收礼了!”
管乐说:“既然人家主儿家有这份心,那你们就拿上吧!”
  大家也就没再客气,纷纷从盘子中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副点心垞垞。剩下最后一副,等我刚提起来,捆点心的麻纸绳却断了。我尴尬地不知说什么,主儿家姑娘忙说:“不好意思噢,我再去找一截绳子!”说罢,飞跑着去找麻纸绳。
  七哥捅了我一下:“啷嘀当,你不是故意的吧?”
  我说:“七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几个师兄纷纷说:“不急,我们在门上等你!等人家女子把绳子找来给你捆得好好的!”
  主儿家姑娘拿来麻纸绳,一看周围没其他人,就说:“你真胆大,今晌在我婆坟里咋敢唱那歌?”
  我问:“咋,唱得不对吗?”
  她说:“你都不害怕人家打死你!那是我爸不给你们寻事。你都不想想,有谁下决心盼他丈母娘死?还排除万难呢!”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吐着舌头跑出门,与几个师兄一起开动“11号汽车”出发了。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乡土文学作家,西部文学签约作家。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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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从容 + 3 很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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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怀禄 | 2017-11-8 09:4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连载之七《结缘皇姑城》,欢迎大家欣赏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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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从容 | 2017-11-8 10: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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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7-11-8 21:3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精彩小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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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怀禄 | 2017-11-10 20: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版主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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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之个人认证 | 2017-11-10 22: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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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点理想与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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