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简语小说】我的大哥

1
下午刚上班，就收到姐姐发来的微信，“二正，有时间给妈回个电话。”
“好的，有急事吗？”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电话很快接通了，“妈，是我，二正。”
“二正啊，这个周末回来一趟吧。”
“有事啊，妈？”
“有事。”
“啥事啊？”
“回来再说吧。”
“哦。周六叮叮还要上钢琴课呢。”
“妈知道，你自己回来就行，让小琪送叮叮去上课。”
“妈，家里出啥事了吗？”
“回家再说。”
我知道，只要妈不想说的事，她就一定不会说。我答应着挂了电话，又给姐姐打过去，“姐，家里有啥事，妈非让我这个周末回家？”
“没事你还不回家了？”姐姐一句话噎得我喘不上气来。
“不是，我感觉家里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似的。”
“啥事能瞒着你啊，回来不就知道了嘛。我有事了，先挂了啊。”
真让人纳闷，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啊？
想想我也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上次回家是在端午节放假的时候。虽然说省城距离老家并不太远，开车回去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但周末要陪孩子去学钢琴、上补习班，还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我给小琪打了电话，说家里有事，明天要回去一趟。当她知道是我一个人回去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下午快下班时，又收到了大哥的电话，“二正，你明天回家是吧？”
“是。”
“能不能今天晚上回来？”
“今天晚上？有什么急事吗，大哥？”
“电话里不方便说，回来再说吧。知道你上了一天班再连夜开车回来也很累，二正，大哥求你了，今天晚上回来吧，我有事给你说。”
我感觉一头雾水，今天怎么都神神秘秘的？见我没回答，大哥又问，“行吗，二正？”
“行。”
“路上开慢点，快到家了给我打电话，我等着你。对了，别告诉妈你今天晚上回来，也别给你姐说。”
“大哥，你这是？”
“回来再说吧。你长这么大，大哥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是大哥求你了。”
“大哥，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我知道了。”
此时此刻，我真是恨不得能插翅飞回家去。
我给小琪打了电话，让她去小饭桌接叮叮，然后去食堂匆匆忙忙地吃了点东西，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晚上开车视线不太好，所以车速要比白天慢一些。好在全是高速公路，虽然开了四个多小时，倒并不觉得太累。
下了高速，刚长吁了口气，大哥的电话就到了，“二正，到哪儿了？”
“才下高速，再有十几分钟就到家了。”
“我在二环路口等着你呢。”
大哥居然专程到路口来接我，可见势态很严重啊。
远远地，我看到大哥站在路口一侧，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被萧瑟的秋风一吹，居然感觉有些悲凉的意味。
我慢慢地停下车，“大哥，上车吧。”
大哥拉开车门，却并不上车，说，“你下来，我开。”
“不用，都快到家了。”
“还是我来吧。”
看大哥那么坚持，我就下了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大哥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带我去了高新区。
2
高新区的楼房虽然不少，但从楼上的灯光看，入住率似乎并不高。
停下车，我跟着大哥直接上了楼。进了电梯，大哥按了18楼，是个顶楼。我们两人都没说话。
刚站到门口，门就打开了。我看到一个面容娇好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去，先接了大哥的外套，又接过我的外套，一一挂好后，把我让进客厅。
电视是开着的，红茶也已经沏好了，热腾腾的，给人以温暖和舒适。
等我洗完手在客厅里坐下后，她就从厨房里把菜一个个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居然有六个菜。不过，量很小，但特别精致，看来费了不少心思。
大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酒，“开了那么远的路，肯定累了，咱哥俩好好喝点，给你解解乏。”
女人从大哥手中接过酒瓶，边倒酒边笑着对我说，“要不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啊？”
这个揭示很及时，我答应着赶紧给小琪打了电话，告诉她已经到家了。
等大家都坐定了，大哥这才说，“二正，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叶媚。”
我点点头，“你好。”
叶媚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看起来至少比大哥年轻十来岁，一头秀美的卷发，笑容很明媚。
不过，说真的，我感觉她与儒雅的大哥坐在一起很般配。又一寻思，觉得有些惭愧，这样想太对不起大嫂了。
父亲去世早，母亲一手带大我们三个孩子也真不容易。大哥参军入伍后，本来是有机会留在部队的，但那时我和姐姐年龄还小，考虑到家里的实际困难，他就申请回来了，按妈妈的意愿和农村长大的大嫂成了亲，用他的工资供着我和姐姐上学，姐姐考了师专，回县城当了小学老师，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成为全家人的骄傲。
大哥是出名的孝子，对母亲的话几乎是百依百顺。大嫂人很贤惠，没有工作，在家里负责相夫教子。他们的孩子现在已经大学毕了业，在深圳参加了工作。由于母亲年龄大了，大哥就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家来住，这样，照顾母亲的重任又落在大嫂头上。我在外地，家里什么也照顾不上，大嫂任劳任怨，从未有过任何的怨言与攀比，我从心眼里感激大嫂。
一年前的一个偶然机会，大哥与叶媚认识了，两人一见钟情，便走到了一起。大哥说，他活了五十多岁了，才品尝到爱的滋味，他一辈子都是为这个家在不断地付出和放弃，但这次他不想放弃了，要为自己活几年，要给叶媚一个名份。
那天晚上，我和大哥都喝了很多酒。
早上醒来，头昏沉得厉害。
刚走出房门，叶媚便笑着迎上来，“睡得可好？”
“嗯，很好。”
叶媚递给我一个崭新的洗漱用品包，“快去洗漱吧，早饭准备好了。”
一直没听到大哥的动静，我问，“大哥呢？”
“他从来不在这儿过夜。”叶媚的回答淡定从容，居然听不到任何的哀怨，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早饭很丰盛，但由于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我没有一点胃口。在与叶媚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她从小在东北长大，结婚后因家暴原因离异了，回到老家来发展，先后做过酒店管理、医药代表、楼房营销等，在江湖上摸打滚爬多年，现在办了一家服装加工厂，效益还不错，收入也很稳定，时不时的还有些外单代加工。由于心理阴影太大，一直未再成家立业。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知足。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大嫂。但爱这种事，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我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但却不便发表意见。
吃完早饭，我告别叶媚，准备回家。叶媚给我准备了两箱牛奶，两箱脑白金，“你昨天下班就急着往家赶，肯定没时间去买东西。家里有老人，别空着手。”
我默默地接过东西，似乎明白了大哥为什么那么坚持要给她一个名份了。
3
我到家时，是大嫂来给我开的门。几个月不见，大嫂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人也衰老了不少。见是我，她扭头就向屋里喊，“妈，二正回来了。”
母亲应声走出来，问我，“吃早饭了吗？”
我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边回答，“吃了。”
“这么早，在哪儿吃的？”妈妈似乎有点意外。
“在路边随便吃了点。”我撒谎道。
我走进客厅，没见大哥的身影，边挂外套边故意地问，“妈，大哥呢？”
妈妈说，“上班去了。”
“周末还上班啊？”
“整天都那么忙，哪有什么周末？一个月能休息一两天就不错了。”
“哦。”
妈妈拿了水杯过来，问我，“喝茶吗？”
我接过水杯，“妈，我自己倒。”
这时大嫂过来说，“二正，你陪妈说话吧，我去菜市场买点菜。”
“我去吧，大嫂。”
“不用。”大嫂说着，出门走了。在她关门的一刹那，我发现她又胖了好多。
“妈，你急火火地让我回来有啥紧急的事啊？”我故作轻松地问。
“我准备和你大哥断绝关系。”
“什么？和大哥断绝关系？为什么？”想到问题有点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地步。
“你大哥要和你大嫂离婚。”
“哎哟，就为这事啊？！”
“你知道了？”
“不，不不……不知道。”我连忙摇头否认。
“我不能让他这么败坏老李家的门风。”
“妈，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做？！二正，你真糊涂啊。当年你爸爸去世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李家子孙后代的兴旺都交给你了。我不能辜负你爸爸啊。”
“我知道，妈。但大哥离婚这么点事，怎么就影响到李家后代的兴旺发达了？您老人家也太夸张了吧。”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呸，你爸爸当年为什么给你们哥俩取名叫李堂、李正，就是希望你们堂堂正正地活着，光宗耀祖。”
我边讨好地给妈妈按摩肩膀边说，“妈，我们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嘛。你看看，大哥已经是副局长了，我也当了部门总经理了，我们的孩子也都在茁壮成长，将来他们的发展会比我们还要好的。”
“可你大哥现在要离婚，亲戚面前，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将来到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你爸爸？”
“妈，大哥也不容易，为了这个家，他牺牲了很多。”
“你大嫂也不容易啊，为了这个家，她也付出了很多。”
“是啊，是啊，大嫂也不容易。唉，他们两个就是缺少共同语言。”
妈妈瞪了我一眼，提高了声音道，“什么叫共同语言？没共同语言咋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当官了，孩子大了，就没共同语言了？”
“妈，大哥哪是这样的人啊，”我狠下心说道，“您老人家忘了，当初大哥就不同意这门亲事，还不是您硬逼着他结的婚。”
妈妈听了果然勃然大怒，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好在我逃得比较快，没打在身上，“你个王八羔子，专门回来惹我生气，是吧？”
我连忙作辑求饶，“妈，我错了，是我说错了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你仔细点，如果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虽然我是妈最疼爱、宠溺的幺儿子，但在这件事上，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了。我只好举起双手投降，“好，好，我不乱说话了。”
我趁妈妈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给大哥发了一条微信，“没用，说服不了妈。”
4
中午，姐姐一家来吃饭。大哥没回来，只给大嫂打了个电话，说在单位加班赶材料，晚上再回来陪我喝两杯。
晚上六点半了，大哥才进家，一脸的疲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和姐夫默默地陪着他喝酒。
吃完晚饭，姐姐一家人回去了。大嫂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我和大哥在客厅里坐着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时，妈妈出来坐在了沙发上，一脸严峻地问大哥，“大堂，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的话，明天就让二正陪我去县电视台发声明，咱娘俩一刀两断。从此后，我不是你妈了，你也不是我儿子了。”
“妈，你别逼大哥，让他再好好想想。”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妈的口气依然严厉，“有啥好想的，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
大哥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妈，您说，我对得起您和咱们这个家吗？”
妈略一沉吟，“以前肯定是对得起，以后可不敢说。”
“妈，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细想想，这半辈子就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我想为自己活几年不行吗？”
“谁不让你为自己活了？难不成离了婚就是为自己活，不离婚就是不为自己活了？！”妈妈用手指点着大哥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说说，我是为自己活的吗？淑芬是为自己活的吗？”
淑芬是大嫂的名字。此时，厨房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响。
“妈，我可是您的儿子啊，您真忍心只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就不让儿子后半生去追求他的幸福吗？”
一向只知道孝顺妈妈，对妈妈从不说二话的大哥，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的心里有多么痛苦。
妈妈听了大哥这话，果然气得手都发抖了，“混账东西，你真是想气死我吗？”说完，她猛然掩面大哭起来，口中念叨着，“老李啊，你看看你这不肖的儿子，他居然敢这么气我。老李啊，你干嘛去得那么早啊，丢下我一个人受你儿子的气，你睁开眼看看啊……”
看着嚎啕大哭的妈妈，我和大哥都慌了手脚。我赶紧走过来揽住妈妈的肩膀，企图安慰她，大哥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妈妈面前，“妈，您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妈妈戛然卡住了哭泣，问道，“大堂，你还离不离婚了？”
大哥木然地跪在妈妈面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妈妈一下子搂住了大哥的肩膀，“这才是妈的好儿子。”
忽然，大哥抱住妈妈的腿，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起来。
5
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收到大哥的电话，说是到省城来开会了，住在泉府大酒店，让我吃完晚饭到酒店去一趟。我说那就晚上一起吃饭吧，他说不了，会议统一安排了自助餐。
晚上，我带着叮叮一起去酒店看大哥。刚进大厅，赫然看到电子屏幕上巨大的红字横幅“热烈欢迎全省各地援疆干部入住本店！”
远远地，我看见大哥胸前带着一朵鲜艳的小红花，正微笑着向我和叮叮走来。


于2017.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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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17-11-18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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