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杯”第二届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风萧百里春

显示全部楼层 · 2017-11-29 05:58:30

【刘振记散文】风萧百里春
      一一一侯仰明老师祭

      在许多年后的又一个夜晚，我静静地坐在桌前，在刚刚收到的一张发表了我的文章的报纸上写下您的名字，然后焚化了……
      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我为您祭上我的文章。我相信您在遥远的天国一定收到了。您满意地笑着，对吗？
      屋外，风正拍打着窗棂呜呜地响，我的泪不禁又下来了。
      世界在天天改变，改变不了和不能忘却的是逝去的岁月。

      您是我一生最敬爱，对我影响最深的语文老师。

      小学三年级那年，您不知从哪里回到了故乡。您那时四十来岁，没有什么引人之处，而且一只眼睛好像还不对劲。好在那时的学生根本不会对老师挑剔什么，何况你的渊博很快把我们吸引住了。
   我对语文显露出的特别兴趣和爱好被您发现了。有一天早饭后（那时老师都吃百家饭）您到我家，在我大字不识的老农民父亲面前狠狠地夸奖了我，还说您一定要使我成为最优秀的学生。我父亲那时非常感激。特别是我，心内感到特别美气。其实您的朴实表现在您对每一个农民孩子的挚爱，而我可算是受宠若惊的一个了。
      我从此加倍的读书，写作文、写日记。
      我开始得到你的偏爱，当别的学生一周一次作文时，我必须写两次：一次是命题作文，和大家一样，一次自选题目，自由作文。现在想，后来的中考高考放开束缚发散思维的话题作文，至少证明你当初的远见，你给我的训练方向是正确的。
      您对我的鼓励和偏爱，使我那时起就对文学充满了兴趣，励志当作家的念头始终缠绕在脑子里。
   但是除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农家孩子朴实的父母，有些人其实并不喜欢你。他们是被称为村子里的“能人”另外有些人便是你的同行。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你“没本事”，正宗的师范生留不了城被“下放”到这小乡村里。
   但是你从来不管这些一一一沉默绝不是一个人性格和能力的缺陷，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管这些。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村里破四旧、清理资产阶级流毒的时候，临时用作生产队会计室的旧祠堂里堆放了一大堆的书—一一据说不久就要被焚毁的。我们几个小子由于好奇，看烧书人不注意，就每个人偷了几本，然后怕被人打断腿似的飞跑回家，把偷来的书一鼓脑的塞进兔窝（见散文《偷书说》）。我后来分了三本书。别人是编成了“钢板”，我准备拆书的时候，一本书的故事吸引了我，于是我连看了几遍还爱不释手，这是陶承的回忆录《我的一家》，后来的小学课本就选过这本书的一章《小交通员》。
   有一天我正躲在教室后面看另一本书《荆轲刺秦王》，你来了。你说“看什么？”我嗫嚅着非常害怕。你拿过那本书翻了翻问：“哪儿来的？”我更加害怕，只好说如此如此。听我说完你笑了，你说，这样的好书为什么不多偷几本。看我茫然的样子，你唉了一声，用手抚着我的头说：“好了，以后不用偷书了，每两天下午活动时间找我。我给你书读。”
      还记得第一天你送给我书的时候还同时送我一本字典，那时我感动得真想哭，其实我家很穷，父母当然是不会用全家人积攒十几天的鸡蛋钱去给我买所谓字典的。而我正式拥有自己的第一本字典是在我当了语文教师的时候，那是今天砖头厚那种字典的第一版，九块三毛钱，而当时我的工资是三十二元。
   后来你还让我把其他人编成的“钢板”找回来，为了不使你失望，我用替别人打猪草的方式，还用自己积攒了很久的一百多颗油光红亮的皂荚胡（核）换回了两书包的“钢板”，我们把这些钢板拆了重新装订，这些书虽然有的残缺不全，但从此我读了柳青的《创业史》，还有吴运铎的《把一切献给党》，那时的记忆力真是好啊，我现在还记得吴运铎在兵工厂里差一点被敌人的子弹穿透胸膛，多亏一块铜洋救了他的命。在这些书中还有一本《生人妻》作者冯铿，写的是一个穷困农民因为生活所迫卖掉妻子的事情，后来读《现代文学史》我才知道冯铿就是左联被枪杀的那位女作家。
   那两年中，我对语文对文学的兴趣影响了我一生，更重要的是因为对您的崇敬和爱戴使我最终选择了语文教师的职业。那时候你好像不给我讲什么道理，只是一本书一本书让我读，一句话一句话修改我的作文。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是暑假里在我家后院的大桐树上，在枝杈上架了块木板，天天睡在上面读完的(也从此近视了双眼)。而您批改过的三十多篇作文我结集起来，珍藏了多年，那是几个黄马粪纸的作文本装起来的。
      那一年放假时，因为你们老师是吃管饭，开饭钱的时候我父亲坚决拒绝，到新学期开学你送给我一本书：《王〈有声〉老师谈作文》。那大概是我在求学时期拥有的第一本属于自己的作文辅导书。
      后来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在河南一家文学杂志上，其实我已是镇中学的语文教师，你非常高兴，说：“我不如你啊，你真的出息了”我说：“这一切都得力于您的教育”而你说：“不，是你的悟性好啊！”
   后来我的《十三岁无悔的年华》获得省长篇通讯奖，你更是高兴的像小孩，一见我就说：“我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两遍，找不出一句要改的，真是工整…”
      而在这许多年中，癌细胞正在侵蚀着您并不强壮的身体。终于您支持不住了，当医院确诊您的肝癌已到晚期之后，您反而非常冷静，您决定在学校度过你的最后时光，领导劝您，不回去，儿子叫您，不回去，最终您倒在课堂上安然而去。
      我替那些孩子感谢您，和我一样，遇上您也是他们一生的幸运。
      我最后一次见您是专程看望病中的您，在伏蒙小学的宿舍里。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您非常高兴地从热炕上下来，床上放着您正在批阅的作业，枕边堆着乱七八糟的药瓶。。那一天在房子里您没戴帽子，光着头。见我来，您急忙下来倒水。我有点伤感，想流泪。您说：“死不了，死不了。”那样子，好像是别人得病。我坐在炕沿，抬头看房间墙上新贴上的一副字：
      烟雨千家晓，风萧百里春
      桃李满天下，权作一生酬
      我也不知为什么就牢牢记下了这两向话。但有一点肯定；这是我跟您相随相知十数年所记下您的唯一的一句话。
      您像大山一样坚守着自己。你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您用一颗心温暖感化每一个孩子。您从这一所山村小学到那一所乡村小学，世界没有改变你，您却用您崇高的人品在感动着人们。
      那个早晨如泣的唢呐声一排排的响起，泪流满面的孩子们站在您的灵前宣誓，白花缀上了所有教师的胸前。而我逃了，我逃到您家后面那条沟边的山梁上，在那里我坐了一天。
   作家史铁生说过，他写作的目的是为了使母亲骄傲，而我不论那一次有小小的文章变成铅字却总想先告诉您。
      我们的事业曰新月异，还有许多事情等待我们去做，解脱痛苦安慰逝者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们的事情做好。把我们的书教好，让更多的孩子像当年的我一样喜欢语文，您说是吗?
(刘振纪，中学语文教师，曾在纸媒网络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获省级奖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