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和二狗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2-1 18:35:42

大狗和二狗和我同岁，都是我的邻居，大狗住在我家的东边，二狗住在西边。他俩也不是兄弟俩，按照农村那种辈分排的话，二狗要把大狗叫叔叔，把我要叫爷爷。农村人没有文化，给孩子起名也就乱起，大多数都是猫呀，狗呀，猪呀！大狗和二狗就是最好的例子，大狗是独生子，他娘生下他后就没有再生，用大狗他爹的话说“爬上爬下能把人挣死，烂婆娘肚子就是没有动静”。二狗家恰恰相反，他前面有大狗，他娘紧跟着又生了三狗，四狗和五狗，他娘现在还挺着大肚子，很有可能会是六狗。村里人见了二狗娘都竖起了大拇指，二狗娘就会骂道“都怪那老狗，我不让，他非要，你看现在咋养活得起。”
大狗家就大狗一个孩子，全家人把他当宝贝疙瘩，好吃的都让他吃，大狗也不争气，越吃越瘦，村里人在背后都叫大狗为瘦狗。大狗四五岁了，还吃他娘的奶，乳房里没有奶水了大狗硬咂，嘴把他娘的奶头咂的很疼，他娘疼的呲牙，也舍不得打大狗一下，骂大狗一句。
二狗就不同了，家里孩子多，奶奶小脚，娘只顾生孩子，去不了地里干活，他爷和他爹没日没夜地给生产队干活，分的粮食也养不过这么大一家子人。二狗饿的叫唤，像饿狼一样嚎叫，家里也没有人理会他，二狗只好在村子里要着吃，无论是谁家剩菜剩饭，二狗就一股脑吃完了，直到把碗舔的像洗了一样干净才昂起了头。村里人看二狗可怜，有剩菜剩饭就不给猪吃了，给二狗留着，也有人在背后笑话二狗说“二狗在碎仔娃，除了不吃屎啥都吃”。多年以后二狗喝醉了哭着对我说“村里人说我除了屎不吃，啥都吃，其实他们说错了，我吃过屎，好几次饿得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了五狗拉下的屎，就像黄糜子糕一样。”二狗就这么见啥都吃，身体却长的高大，比我整整高了一头。
时间就像滚铁环一样，一滚就是一年，我们都到了上小学的年龄，还好那时候学费不是很贵，杂费加书费才九毛钱。我们都上学了，大狗家里富裕，只有大狗能背起那种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字样的黄色挎包，穿衣服也很新，我们都穿着破裆裤，就大狗一个人的裤裆不破，一下课，我们也不去厕所，就站在墙角撒尿，大狗就急了，裤带成了实疙瘩，咋样都解不开，急的大狗就尿裤子里了，我们高兴的站在旁边大笑，大狗就骂我们，有同学说“打他狗日的，看他还嚣张不。”说归说，就是没有人敢打，大狗他舅是我们镇派出所里的警察，常常拿着明晃晃的枪，来我们村抓不听话的人，只有经过他手，最轻都要挨一顿毒打，让人三天躺炕上起不来。村子里大人吓孩子都说“你要是不听话，就叫大狗他舅把你抓去。”孩子们就乖乖的不敢说话了。
大狗可能是把他娘的奶水吃多了，没有长个子脑袋却很聪明，老师一教就会，还非常流利，常常被村子里的人挡在路上背唐诗。大狗他爹看见后就自豪地说“有人嘲笑俺就弄下了一个大狗，俺这狗不是一般的狗。”二狗长的五大三粗地，脑子像猪一样，老师讲了半天，他啥都不会，老师就罚他站在窑外，他反而晒太阳睡着了，睡梦中嘴上说着馍馍，馍馍。老师气的拿起戒尺恨恨地在二狗头上打了一下说“吃，吃，吃，你真是一头猪。”
混了一年又一年，我们就混大了。全班人只有大狗一人考上了镇里的初中，我和二狗都辍学了，在镇里上学要住校，大狗一家人把大狗送到村口舍不得大狗走，奶奶摸着大狗的头哭着,爷爷拉着大狗的手哭着，他娘坐在大狗他爹送大狗的架子车上哭着，大狗乖巧地给爷爷奶奶擦着眼泪说“你们都放心吧！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了大学，把你们都接到城里。”村里很多人都跟着流眼泪，感动的说“生孩子一定要生大狗这样的孩子。”
我就在家里看弟弟了，二狗就跟着爷爷去放羊，羊跑了，爷爷让二狗去撵羊，二狗睡着不动，爷爷就急了，拿起拦羊棍使劲地打二狗，二狗被打疼了，反过来要打他爷爷，沟里干活的人看见了就劝架，二狗就不由分说见人就打，就没有人再劝了，背后里就说二狗疯了。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二狗玩耍，骂二狗是忤逆子。二狗不拦羊的时候就来我家，总是偷偷地拾着吃我弟弟掉在地上的馍馍渣渣，我看到后就从锅里拿出了馍馍让二狗吃，二狗说“我不饿，在家里吃了三个白面馍馍”，我听二狗这么说就笑了，二狗看我笑了，就拿着馍馍吃了。
青少年时期就这样子溜达着走了，听镇上的人说大狗他舅审案时把人打死了，让国家给判刑了，村里人听到后高兴地要放鞭炮，被大队长拦住了，村里人就骂“狗日的早该死了，把我们整扎了。”大狗初中毕业后没有上高中，背着被子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大狗变了很多，见了村里人很热情，懂礼貌，天天帮家里干活，没事了就用架子床拉着瘫了的奶奶在村里的老槐树下晒太阳，邻村过乡会的时候就拉着奶奶看秦腔，村里人都夸奖大狗是孝顺的孩子。大队长看大狗灵性就让大狗做民办教师，给村子里的娃娃教知识。

二狗不给自家干活，天天给别人帮忙，也不要钱，只要能吃上一碗干捞面就行了。二狗他娘让二狗给她担水，二狗不去就对她娘說“给咱家干活，累死了连半个糜子馍馍都吃不上，你还是死了让我干活的心吧。”二狗娘就不再叫二狗了，拉着六狗哭着回去了。
不觉得就到了一九九二年了，国家全面改革开放了，城里人就来村子里招保安，大狗就对我和二狗说“我不教书了，一个月五十块钱没有意思，咱们去城里当保安，穿的衣服虽然不是警服，但是多少有点像。”二狗说“我不管啥警服不警服，只要是新衣服就行了。”大狗辞了民办教师和二狗一起进城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种苹果园。
做保安活不是很累，就是天天看别人的眼色，稍微不注意，就被头儿打骂，被领导侮辱。工资也太低，一个月挣那几个钱，不够吃饭，大狗不够了就问家里要点，二狗知道自己的家道很穷，没有敢张嘴。二狗躺在床上想，二狗呀二狗你这回真的变成了狗了，天天饿着肚子站在别人家的门口，还被人家打骂，自己是何苦。就转身对大狗说“咱们不干保安了，城南修楼房，找工人，吃饭管饱，一天还给八块钱”，大狗揉了揉眼睛说“睡觉吧！你能吃得下那苦”。
第二天，二狗向头儿辞职，头儿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把一根烟抽完了，慢腾腾地说，想走就走吧，不过这一个月没有到头，没有工资。二狗牙一咬，骂了一句“老子不要了。”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头儿气的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大狗没有走继续干着，看着花花绿绿的城市生活，来来往往的的男男女女，大狗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就想着在楼道里偷偷亲吻的小青年，大街上挺着胸脯的漂亮女人，大狗的心越来越浮躁了，使劲地抽着烟，就恨自己咱不托生在城里，父母咋不是城里的干部。
二狗在修楼的工地上搬砖，活很累很脏，二狗却干的很卖力，二狗认为自己现在很幸福，主要是白馍馍能吃饱，一天三顿饭白馍馍尽管吃。晚上工友们睡在一起很热闹，喝着酒，讲着荤笑话，二狗一个人躺在床上，挪动着疲劳的身子，就想家里的亲人，自言自语的说“我现在才明白，他们不是不爱我，他们拿什么来爱我”，想着想着泪珠就流了下来，一个工友就喊着“快看，快看，二狗想女人想哭了”。
大狗继续干着保安，先学会了抽烟，后学会了喝酒，再学会了跳舞，没钱了就问家里要，刚开始十块十块的要，家里也就给了，现在一张口就是一百，农民家庭那有那么多钱挥霍，娘送钱的时候劝大狗节省着花，大狗就冷冷的说“你们当初何必生下我。”娘哭着走了。回到家里就开始卖鸡，卖猪，卖粮食了。
过年了，大狗和二狗回到了家，大狗空着手回来了。二狗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新衣服，给哥哥和父亲又买了好烟好酒，奶奶激动的抱着二狗哭着说“二狗，不是我们对你不好，咱家太穷了。”二狗眼睛湿润了，紧急地抱着奶奶大声的哭了。二狗感觉十几年的委屈一下子就哭没了，擦拭着奶奶脸上的泪水说“政策好了，我们不会再挨饿受冻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勤劳，就会有幸福日子。”
大狗用毛巾擦了擦家里的凳子，坐下来吃娘做的面条，吃着吃着抬头就问“娘，大过年的，面里咱没有肉呢？”。娘“哇”的一声哭了，爹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大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你们就知道哭，连一个孩子都养活不起。”
正月初一，拜完年，二狗拿着两瓶酒来到我家，我说“咱弟兄们，见外了吧！”二狗就说“两瓶酒算什么？当初真的没有少吃你就的馍馍。”坐了一会我就问“二狗，你明年打算干啥”。二狗说“明年我想带上我哥和三狗，四狗，五狗去城里揽活，现在城里人都改造房子活很好揽，你去不去，咱们一起揽”。我爹听见了，笑着说“二狗张大了，要另眼相看了”。我说“你们去吧！我家的苹果树明年就要挂果了”。
我们一起来到大狗家，叫大狗来喝酒。看大狗家没有人说话，二狗就大声喊“大狗，大狗”。大狗爹有气没力地说“死了，死了”。我们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村里人都说，大狗把他爹打了一顿，拿着他先人留下的宝贝跑了，指着二狗说“生孩子一定要像二狗，千万别像大狗”。
珊瑚树201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