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琪彪小说】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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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528 | 回复1 | 2018-1-30 19: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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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下涯码头,整排儿安静停泊着的运沙船队里忽然有了动静。
  建(挂)九五号船上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雪海——雪海——好爬起来咯!船好上行的时候到了咯。她压着嗓子连着喊,喊出的嗓音压抑,跑不远。
  她就站在舱口,身体靠着舱灶。邻靠着的九四号船还是很安静。女人就咳嗽一声,扯开嗓子大喊一声:雪海!音虽喊得短,却嘹喨。
  叫得噶响寻死啊!他又不是猪。舱里传出她男人的声音,多管闲事,他跑了噶好几年的船了,还不晓得把握时候啊!多管闲事多吃屁。女人就听得皱了眉,深提口气想发作,最后皮球似地漏了气,忍了。只要她和雪海有瓜葛的任何事情上,她男人说话就这副德性,阴阳怪气的。
  隔壁船有动静了,回了闷闷地一声咳嗽,然后是翻开舱盖的声音,接着亮了灯,昏黄色一团。
  下涯码头江面开阔,上游直奔而来的水流,到这里遇大山阻挡,不得不绕着山形走,就收起急性子,耐心地缓缓而行。这里水面就呈扇面形了。今儿晚上月挺圆,挂在高处,感觉小,却亮,两旁一座座山头如卧着的巨型虎狼,月光投射被大山挡着,就出现一片片暗处,也遮了些水面,那江面就半是明亮半是黑暗了。
  解了缆绳,两只船发动了柴油机,突突突声骤起,声音四处窜,遇着山壁就被挡了回来,又被水面折射,突突声就仿佛增了倍,码头一片热闹。两船一前一后离了岸,逆流而行。
  你个神经病,你熬着不开船等着雪海先走,你是什么意思?女人对着自己男人的影子喊。柴油挂机声音响,船上人说话只能喊。女人看不见男人的表情,舱顶遮了月光。男人不说话。但是她知道他还是个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段路雪海没有来过,根本不熟,你不带路怎么叫他带路?
  从小男人就跟着老爸在这条水路跑船。上游大坝建起来以前,男人父子就是在这一带跑船的,大坝建好以后,还是在这段水路跑,只是拉的货和以前的不一样,直到男人死了老爸,他才放弃走这段水路,只跑下涯码头以下的路段。  
  男人叫洪流。洪流坐在板凳上,身体靠着舱灶,右手把着舵杆。梅子的喊话他听见了,他本来想说柴油机按钮线头接触不好,所以耽搁了发动柴油机时间,没想让雪海带路的。自己想想这个理由太牵强,还是不解释更好,舔了舔舌头又把话吞回了肚里。他总是用沉默来对待许多事情。他看见梅子船头船尾地来回走,就觉得心烦。于是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将烟平举到面前,把开了封条的那面对着自己,手劲偏内,抖了抖,一支烟就很乖巧地伸出滤嘴,嘴巴凑过去一抿就把烟叼到了嘴上,重新把那包烟装回裤兜,再摸出打火机,“啪”一声,把烟点着了,猛吸一口,嘴巴发出“嗤”一声响,响得连绵,气尽,已经把烟雾在五脏六腑绕了一圈,才徐徐将烟雾逸出。死女人,我就看不得你这心向外的样子。他这样想。时间到我自然会喊他,要你急呼呼叫?你不叫你踏踏实实等着,那我自然会来带路,你这样,那好,让他带路,就让他吃苦头,看你能怎么办?
  梅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赤脚趟过船沿,站到了船头。
  整只船远远看去,只有露出后舱和船首。八十吨的船压了一百二十多吨的加工砂,所以水漫上了船。运沙船货舱的子口都经过重新加固加高,确保水不能漫入沙舱。
  行走中的船,船尾舱顶棚上,一左一右亮着一红一蓝的航灯。远看,似在水面游移的萤火虫。
  梅子扯开嗓子对着前方雪海的船,大声喊:雪海,你慢点开啊,让你洪哥先过去啊——
  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声音被挂机巨响的轰鸣声吸收,化无。徒劳。唉——她狠拍自己的大腿,懊悔,就一屁股坐到了船面上。
  水坝底一段防洪堤,被几次大坝泄洪,冲得千疮百孔。电站修堤,需要大量加工砂,放出话来,运费是别人的三倍。消息出来,蠢蠢欲动者甚多,半个月过去了,却没人真正敢接这个活。洪流本来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施工单位找上了他,运费再加了一倍,他同意了。
  梅子知道,从下涯码头到坝底,短短的八公里白沙滩水路,没几个人敢走。欲渡白沙滩,难于上青天。以前也有敢揽瓷器活儿的,最终结果,船沉人亡。不管梅子担心与否,她只能被动接受。行走水路,洪流是江湖老前辈,说话一锤定音。梅子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雪海。雪海是洪流的结拜兄弟,跟着洪流跑船吃饭好些年了,洪流答应的事,就是替雪海也答应了。
  看着船头梅子的影子,洪流就骂了一句:真是个猪娘们,就不知道用手机吗!接着又否定了,手机铃声他也不一定听得见。
  雪海知道了洪哥接了这个活,只是嘿嘿嘿地憨笑,面对梅子投过来的复杂眼神,有感激,有自豪,有愧疚,还有不屑一顾。没事,我相信洪哥,他是从小这里混出来的,心里肯定有底。梅子还能说什么呢。
  白沙滩,地形复杂,浅,坡度大,小旋角处多,以前渡船是需要纤夫的,后来造大坝,开山炸石,又有许多大块石滚入滩中。雨季,很远的山后就能听见水流轰隆隆巨响,近处只见处处浪花翻腾,或高或低,或跃或跌,看的人昏天暗地头晕目眩。旱季,水流失去往日的威猛,变的苟延残喘,滩上就露出许多滩头,还有面目狰狞的巨石。
  这段日子,正好是雨季向旱季过度的时节,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是一年里唯一可以重船逆上白沙滩的时节。
  洪流仔细算过,两条八十吨的船,每天逆上一趟到坝底,半个月,正好能运够修坝堤所需要的砂料。梅子问过洪流,为什么每天只有半夜能逆上呢?洪流对她斜斜眼,眼睛白多黑少,每天只有半夜大坝停止泄洪两个小时,不此时运,什么时间能运?
  哦!梅子还是不明白。泄洪时也可以运啊?
  你个傻娘们,四挂只有这个力道,顶不住泄洪的水。
  哦?梅子应得不明不白。
  船离开码头有近二公里了。快进乱石滩了。洪流不安起来,喊:梅子!梅子!打电话给他,让他慢慢,我上前。
  梅子没听见。喊声被强大的挂机声搅和了。
  呸!洪流啐了一口,贱!他是骂自己。他也奇怪自己自觉不自觉地把和雪海的事,都交给梅子办,这不是下贱吗。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俩哥们的事都是俩哥们自己解决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轮到娘们插手了呢?
  当然是梅子成了洪流媳妇后。梅子比雪海小,雪海只能喊梅子嫂子,因为梅子是洪哥的媳妇,洪哥是雪海的大哥。虽然不是亲哥,这一带熟悉他们俩的人,谁能说他们的关系不比亲哥俩亲?
  大坝造了以后,洪流他们家只是往山上挪了一段距离,还是临近水面,还是靠水吃水。雪海家连房连田连地连自家的小山都到了水底,只好匆匆忙忙移民去了外省某县某乡某个村,那里地势平坦,人口渺渺,几乎无山,田地甚多。那是当时政府指定的一个移民点之一。去时雪海还小,被父亲一头箩筐放着雪海一头箩筐放着家什,一根扁担挑着一路去的。去时老娘跟着。二十年后回来时,老娘已经不见跟着了。老娘病死他乡。回时父亲在娘的坟墓上抓了一把土带着。娘的魂是否附着在那一抔土里也回了家乡,也不得而知。回到家乡的雪海父子,落实不了土地,只好上了山顶。那里森林茂盛,野兽出没。那里少有人迹。父子俩就地取材,砍木造房,开垦山地,也无人问津。勉强度日。
  单调的日子过了几年,已经是成年人的雪海,耐不住寂寞,时不时下山来玩。这样雪海就熟悉了儿时就是邻居的洪流,还有附近村庄的一些青年男女。
  有次,雪海下山,就遇见那些年轻人,见他们玩得欢乐,就凑上前去,讪讪答腔。就有人提议要划船去湖里玩。
  于是他们一伙人就偷偷解开一条无人监管的小木船。雪海正准备跨上船,却被刚刚经过的洪流一把跩住。雪海恼怒,脸憋得通红,大喊:你毛病啊!就想挣脱,无果,眼见着船离岸越来越远。他就伤心、失望、愤怒,牛眼似的盯着洪流。洪流懒得理他,顾自走了,边走边甩给他几句话。你才毛病呢,人家个个会水,你是个秤坨,找死啊!
  那是雨季,刮风下雨,说来就来。那二男三女出船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大风恶魔似地掀翻了小木船,落水的女孩惊慌失措地抱住两个打算救她们的男孩,如树藤缠绕着他们,他们挣扎,直到筋疲力尽,一起沉入湖底。
  靠近坝的水域,水深,几十米。打捞队用了三天,最后用带齿的大滚筒,才将他们扎了上来。尸体打捞上来后,五个人仍然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无法分开。最后只能将他们一起葬在同一个坟坑里。也算是永久作伴了。
  事情过后,雪海自己想想都后怕,想起水里捞起来的死人,心里还发毛。几天后雪海把半只野猪塞进尿素袋,肩膀上一扛,右手提一木桶,桶里装的是自己烤的番薯烧,下山,就去了洪流家。靠近水边孤单单的简易房,就有鱼腥味飘来,门口有一堆鱼网。进门见到洪流,尿素袋往旁边一丢,腿一弯就跪下了。洪流一见这架式就往旁边一跳,避开了雪海的正面。雪海也不管这些,对着房厅上正堂方向,连磕三个头,个个有响声。
  晚上一大沙锅大块野猪肉,炖在火炉上。火炉里大炭火,把肉炖得稀烂。俩人围着旺火,坐着小矮木板凳。沙锅盖一掀开,热气腾腾,肉香就往鼻孔里侵,又弥漫了整个房屋。左手端土瓷碗,右手拿筷子。土瓷碗倒满番薯烧,颜色淡黄,两碗一碰,咯一声响,响得清脆。昏黄的灯光,让热气缠绕着,久久不肯离去。
  大口大口喝酒,入喉辣,入肚暖,喝得浑身发热,冒汗。大块吃肉,一咬,满齿生香。酒过三巡,话就多了。多了就豪气冲天,再就相见恨晚,然后想到拜把子,学三国里的“桃园结义”,却不清楚三国里结义的具体内容,需要什么仪式,估摸着也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么个意思。俩人摇摇晃晃相扶迈出门槛。双双齐跪于湖畔,拜天拜地再对拜,手擎大碗酒,结为好兄弟,又发毒誓,若以后有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天打五雷轰,就不得好死。完了,仰头,干了大碗酒,起来,碗在地上用力一摔,摔它娘个粉身碎骨。起来,相扶着踉踉跄跄进屋,酒,继续喝。
  此后雪海就跟着洪流跑船打鱼。
  后来城镇建设如火如荼,房屋如雨后春笋。俩人就买了运沙船来跑。跑上两年,有了点钱就有人促合做媒,洪流就娶了梅子。夫唱妇随,梅子也上了船帮衬。
  哥俩算盘打得是好的。辛苦个两年,让雪海也娶上一门媳妇。
  辛苦了两年,娶媳妇的钱是绰绰有余了。问题是,洪流在梅子身体上,折腾,快活耕耘了两年。眼见梅子添了膘,背宽胳膊粗,屁股的肉横着长。只有付出,孕育生命的肚子如旧,没有收获。去医院检查,是洪流的问题。
  听到这些确切的消息,梅子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心坠了底。她拿眼瞅洪流:马脸似的面孔,只长骨不长肉,小眼倒挂眉,看去就像似时刻要悲哭似的。她怎么瞅就怎么都不顺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唉声叹气。洪流长年在水上,寒气湿气重,侵入身体,进入五脏六腑,生了根做了窝,影响了生育功能。
  江水表面看似很平静,水下却暗潮汹涌,水流湍急,那江中心的路线重船就很忌讳走了,容易出事,出了事很难补救,所以船队一般就行走在近岸边,但是岸边水浅,挂机螺旋桨就容易打在水底乱石堆上,叶子就会断。要经常换。洪流不放心雪海去买。买螺旋桨这里面有学问,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一次行船,在离下涯码头几十公里处,螺旋桨叶子又断了,船靠在岸边,已经是邻县的地界了。他不去陌生的地方换桨。大部分桨都是船家自己打的,他不信其他人,他只相信从小就认识的王姓船老大。王姓船老大跑了一辈子的船,有经验。后来年纪大了,跑船就由后代接了去。他自己就在家门口,搭了个铁匠铺,专门打螺旋桨。他家就在下涯码头。洪流一来一回,顺利的话,需要一整天。要是王姓船老大的铁匠铺子没了存货,那就要现打了,这样又必须耽搁一天,第二天才能赶回船上。
  一大早,船还笼在水雾里。太阳还没有完全醒来,还是瞌睡懵懂的样子。
  洪流匆匆扒拉了几口泡饭,就起程赶往王姓船老大的铁匠铺。从江岸到乡间公路,要走上5公里,再等三轮车(残疾人用的代步车改装),一路颠簸十几公里到一个小镇,然后再乘中巴车,赶上五十几公里,才能到铁匠铺。
  梅子正准备喊雪海吃早饭,雪海已经来到洪流的船灶旁,稀里哗啦,连喝三碗泡饭,就着腐乳吃。腐乳是梅子自己做的。腐乳霉得辣辣的,合胃口,正适合下泡饭。
  吃完了丢下碗筷,船舱里翻出葫芦。将葫芦挂在船篷梁上,葫芦下钩钩住柴油机入水口旁的铁环。然后拿扳手松开柴油机底座的螺丝,再极快地反复拉起重链,哗啦啦地响。在响声中,柴油机一点一点地离开底座,挂机也连着柴油机,慢慢抽离水面。约十几分钟,雪海的宽脸上已经布满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随着身体的运动,一粒一粒落下。挂机底座完全离开了水面,葫芦链的长度也用到了底。汗漫进了眼眶,他大手掌脸上一摸,脸庞一甩。再看他脸上,葫芦链上的机油,黑黑地留下几道印迹。
  擦擦吧。梅子递上毛巾。雪海看了一眼递过来的雪白的毛巾,连连晃手:不用不用,擦了连毛巾都洗不干净了。他掀起自己暗红色汗衫衣摆,整个罩住脸抹了一遍,擦完,嘿嘿嘿笑,厚嘴唇一裂,显得更宽更方更大,脸上的黑色痕迹细化了放射状了。梅子看得忍不住也笑了。梅子圆脸圆眼嘴唇线条丰满,和浑圆的身体相得益彰,看得雪海浮想连翩,他感受到了抚摸肥壮的白兔时的感觉,雪白的白兔,养得肥壮,毛发闪光闪亮,又乖巧。他猎兔时总有意外收获,经常能捕获小兔,他就带回家精心饲养。他的心砰然跳跃,震得耳膜忽忽响。仿佛被什么撞了腰,耳烫脸也烫,连忙转过脸去。扒了衣裤就剩个大裤衩,移步到船沿,纵身一跃,如观音坐莲般姿势沉入水中。忽而又如强摁入水的圆葫芦,反弹回到水面。喷一口水,大巴掌满脸一撸,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心里一哆嗦忘了拿工具。又重新翻上船去舱里取扳手和榔头。(换螺旋桨只能在空船时可以换,重船时挂机启不离水面,故无法作业。)
  空船时水面离船帮远。船帮上挂着一排废轮胎,用来防护外来力量的撞击。雪海攀着一只废胎,嘴里“嗨”一声,使上臂力,臂膀肌肉块块凸起,一翻身上了船。那浸了水的大裤叉,显露了山水。
  梅子看得震撼,魂也随着眼神,在雪海身体上游走。随着雪海的再次入水,心也仿佛沉入了水底溺得喘不过气来,被冰凉的水一刺激,才悠悠醒来,许久,才吐出一口活命的重气。唉——一声,吐得悠悠长长。
  雪海整个身体都没入水中,左手抓着挂机柱,还要抓着工具,左手的力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仅仅露出头来。右手作业。先是扳手转出螺帽,再将扳手递给左手,左手抓着扳手又抓着挂机柱,右手榔头使劲敲打残叶(残存的螺旋桨),直至将残叶敲脱螺纹。
  铜关峡地势险恶,在这里所建的坝高有一百余米。近坝处的蓄水深有八十余米,下游的江水在水电站不发电时是从坝底排出的。深水区常年恒温,寒冷,均温零度。所以坝的下游段十余公里水温,寒冷,刺骨。很少有鱼类,即便有,因为温度底,水流急,缺少食物,鱼类不成个,极小,瘦。
  在水中泡了一个多小时的雪海,身体早已失去了感知。做完他的工作,上船的过程动作非常迟缓。浑身皮肤暗红,如凝固的猪血色,嘴唇乌青。一瘸一拐地挪入自己的船舱,滚上床,盖上被子,稍后,再将身子和被子裹紧。
  梅子一直看着这个过程。在她的感觉中,这一过程非常缓慢,时间仿佛停止。她大概明白了医生所说的水气寒气的入侵,是什么。不就是寒冷将身体里的各个器官渐渐地凝冻,凝固了血液。破坏了身体的各个器官机能。雪海将来也要和洪流一样绝后吗?可怜的男人。
  她端一盆热水,再拿上她的毛巾,入舱,掀开被子一角,拿热毛巾在雪海脚底大腿上用力搓了起来。雪海保持着平静,气若游丝,此刻,任何的动静,都能把那维持生命的细息,像风一样吹走。梅子从双脚到大腿搓到后背,翻身,雪海还仍然如冰棍,由其摆布。胸部腹部被反复摩擦,渐生热,身体渐舒缓,气息渐渐顺畅。梅子喘气渐粗渐重渐急,呼出的热气,喷到雪海脸上,他眼睛闭上,再睁开,眼眶里潮气渐浓,汇聚,一盈湖水,溢出,涓涓而行。梅子看着,脸颊热了,发烫。她丢开毛巾,将滚烫的手掌,左右贴上了雪海的脸,将头埋了下去……
  不,不能。雪海心里喊,我不能对不起洪哥绝对不能对不起洪哥。他就拿手推,着力点却软软的,如发力到棉絮团,力量悄无声息被吸收了。
  白沙滩到了,明显地,雪海那沉重的船身,晃了晃,喝醉了似地蹒跚。
    船速慢了下来。
  梅子见了,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心,她才感觉到浸泡过冷水的双脚,生疼,是从骨髓里疼出来的那种。她伸了伸双腿,有些僵硬,就来回踢,舒展开了,才站了起来,往船尾走。
  洪流听出问题了,是雪海的柴油机的声音,沉重的一团声音里,夹杂着有轻空的声响,哐哐哐,破锣似地清空。他心里一紧,喊了声:不好!再要死了!雪海的挂机螺旋桨,肯定又被飞了,不知道飞了几只。他将油门加到顶,赶了上去。梅子来到船尾舵把旁,有种异样的气氛拢着她,不顺畅。她知道,洪流的表情还是阴沉着,像是夏天暴雨来临之前的预兆。
  船赶上了,洪流使劲把舵往一侧推,船就靠上了雪海的船,他大喊一声:去把两只船绑一起去,快!这回梅子听得清楚无错,身体一哆嗦,腿就发软,灌了铅似的重了起来。仅仅十几步的距离,她竟然休息了两次,不稍作停息运气,她就觉得那口气无法提起。
  跨过船帮,她动作才利索起来,迅速找来绳索将两船船墩绑紧。拼在一起的两船柴油机发出竭力的吼声,在江面,响成一片。尽管如此,逆水而行的船才缓缓前移。
  谁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洪流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他向梅子招招手,对走近的黑影大声说:去,去把雪海叫过来,我有话说,她去替他把下舵。雪海过来,把耳朵的一面靠近洪流,他听见了洪流的吩咐。他找来竹篙,将两船的舵把连接,紧紧地缚在一起,再次来到洪流身旁。洪流分了支香烟,雪海掏出打火机先替洪流点火。似乎风太大,打了几次都没有打着,只是冒了冒火星。
  江面上没有风,缓缓而行的船也没有带动多少气流。
  慌什么!洪流大声说。稳一稳,又没有什么事!
  点上烟,洪流猛吸一口,吸气悠长,稍作停顿,才徐徐呼出。时间来不及了,坝要放水了,你带梅子走!你们顺着水流游,到岸边没有问题。
  这不行,你和嫂子走,我留下。
  你留下?有个屁用!
  你留下也一样!
  你懂个屁,快走!
   ……
  怎么,你想大家都死啊,滚!洪流见雪海还是没动,站起身一脚踹了过去,雪海不妨被冷脚踹,一个仰身掉到水里,还没有起来就听见洪流歇斯底里地喊:滚滚滚,我不要看见你,滚……
  他见俩人下了水,顺着水流斜着往岸的方向而去。
  他望着雪海和梅子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是我害的,是我起了坏心让雪海先开船,要是我先开船带路,就不会这样了。他顿了顿,又对自己说:自己造的孽自己担,应该的。
  他将烟头狠狠扔了出去,烟头画了个弧线,落入了水中,无声无息。他到船头,解开两条船上的船桩的绳索,船桩稳稳地落下,插入水中,在船头仅仅露出一截。他又将船上的锚尽力抛向前方,拉紧锚索,然后绕紧在船墩上。
  不紧不慢地做好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就悬在头顶,明亮明亮的。
  他隐隐地听见有轰鸣声从前方峡谷处传来。
  轰鸣声逐渐增响,滚滚而来。
  他看见了,前方,有一条白线,越来越近,越来越粗,越来越宽。他转身来到舵把旁,用身体把舵把顶正,两手死死地抓着舵把。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白线。那是浪潮头。
  他不清楚是否能顶住浪潮,不清楚能否在浪潮里能将船靠近岸边以保住沙船,以及自己的性命。眼见一线白色浪潮越来越高,然后高出船首的水平线,继续升高,向他和他的船压了过来。他闭上眼,将油门闸,推到了顶点……
(完)
本名,沈琪彪, 笔名:妖怪山  地址:浙江杭州建德新安物流,邮箱804744083@qq.com 邮政:311600 QQ804744083 联系电话:13372512051
简介:本人沈琪彪 浙江杭州作协会员,创作中短篇小说为主,作品散见于《辽河》、《当代》、《西部文学》、《千高原》、《国防教育周刊》、《浦东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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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8-1-30 23:38: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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