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8-2-4 09:38 编辑
颇烦神丁爱民 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连载十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五大娃各自不同的性格也慢慢显现出来了。月份大几个月的丁爱国成天手不离书，只要一看书，周围的一切就全不存在了。他奶奶叫他书呆呆，我们也都叫他书呆呆。他奶奶说，你看我喔孙娃子，就像个瓷胡儿，迟早叫他，他都二五不挂的，书把娃念成一个瓜呆呆了。他奶奶没有说错，不关他丁爱国的事，他是不管不闻不问的，但你要说爱国傻，给鬼说鬼都不相信，他是人中蛟龙。 有一天中午，我母亲炒了一大钵子黄豆子放在案板上，我抓了几大把，装了满满一口袋，到丁爱国他爸丁老师的办公室去玩。丁爱民、丁跃进也在，已经到县戏报了到的丁革命这一天也回来了。丁爱国斜靠在他爸的炕顶头的被子上看书，炕顶头的脚地是他爸的办公桌。革命和跃进两人屁股底下各自垫了一只鞋坐在当脚地，用粉笔在地上画了棋谱，面对面地逮鳖玩。爱民两手抄着，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两人龙虎斗。这个暑假，中午太阳大的时候，除非有紧急活，人们一般都不上地，有人在自家门道或者凉窑洞里睡瞌睡，有些人三个一团、五个一堆地在树荫下谝闲传。假期里没书可教，丁先生也住回了他们家里，我们4人就经常到丁先生办公兼卧室的窑洞聚会。 “啥时候回来的？”我问屁股朝门外蹶着的丁革命。 “夜后晌！”丁革命头也没抬地回答。 “咋了，逃学？”我开玩笑。 丁革命说：“你咋一天颠三倒四的，连时间都弄不清了。今天是星期日！” 真的，不上学了，连那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好狗还不挡路呢！”我踢了一脚坐在当门道的丁革命。丁革命因为一步棋要输，眼看就成了瓮中的鳖。他顾不上和我说话，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鞋往旁边拨了一下，又坐下继续战斗。 我说：“停一停，歇一会儿，有好吃的！”说着就把口袋里的炒黄豆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让大家吃。革命和跃进站起来一人抓了一把又坐下继续捉他们的鳖。为了一步棋，两个人争得红脖子胀脸。爱民仍旧手抄着站在那儿看热闹。爱国听说有炒豆子吃，便手伸到桌子上，一颗一颗捏着给自己嘴里喂。我看他书看得专心，豆豆吃得脆响，就一颗一颗地递到他手里。他看了我一眼说：“谢谢！”我心想，你准得和二万一样，就悄悄从粉笔盒中拣了几个粉笔头递给他，他将粉笔头喂进嘴里嚼碎，脖子一伸，咽进了肚子。我又递了两个粉笔头给他，这一回，他咬了一口，觉得不对劲，伸手一看，手里还有一个粉笔头。他把粉笔头摔到了我脸上。我们的耍笑惊动了地上捉鳖的二位，几个人把肚子都笑疼了，但颇烦神丁爱民却面不改色，仍然两手抄着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颇烦神丁爱民是那种当事当前，处惊不乱的人，任凭面前山摇地动，我自巍然不动。他的故事的确太精彩了。 有一回，我们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平整土地。我和爱国、爱民、跃进4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丁爱民驾辕拉车子，丁跃进用镢头挖土，我和丁爱国两个人用铁锨装土，并推车子兼拔车挡板。事先我们说好一人轮流驾一大晌车辕。爱民驾辕不出一点劲，甚至两只脚都不想朝前换，整个人蹴在车辕上，让我们两个推车的人把车子往前推，他借着力跟着往前动。难怪我们越推越觉得车子沉。爱国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两个悄悄松开了手，结果架子车就停下了。我朝车辕里的爱民一看，发现这哥的眼睛是耷么着的。我走到他跟前，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稳稳不动，他是利用驾辕这机会在睡瞌睡呢。 我大吼一声：“丁爱民，你把车给咱驾到沟里去了！” 他猛然睁开眼，慢吞吞地说：“呐喊啥呢，这车辕不是在我手里捉着嘛！打了个穆拉，梦见到县里秦风楼吃羊肉泡，锅盔馍刚掰碎，炉头还煮着呢，羊肉还没进嘴，就让你吱哇醒了！” “还吃羊肉泡呢，把你美的，再睡觉我们就不给你推车了，你一个人拉吧，平天平地的，又不用出啥劲！” 拉就拉呗，丁爱民当时也没吭一声。拉了两回，他对我说：“啷嘀当，你把我换一下，我这两天屙血呢！”说罢，他把车子辕一丢，就跑到背过人的崖坎下解手去了。我只好接过他的车辕继续拉土，4个人的活儿我们3个人干，可是拉了七八车子了，还不见他人回来，我们觉着不对劲。爱国就说：“爱党，你去看一下，看他是屙碌碡呢还是屙井绳呢？” 我在土崖坎跟前找到他，结果发现人家把裤子褪到半腿上，大白沟子蹶着，手里拿个树骨骨，蹲在那儿玩呢，我再朝他屁股底下一瞅，不但没有看见血丝丝，连一丁点粪便都没有。我说：“颇烦神，你个二货，你不是说你屙血吗，屙的血在哪儿？”我本来想骂他二硾子，但话到嘴边我刹住了，因为我父亲绰号人叫钉锤。 骂他二货他也不恼，他只是嘿嘿笑着说：“我说我拉车拉累了，屙着屙着歇个。蠢不，怎么连这话都听不懂？” 就这人，你说他做人的智慧有多高？他是我们几个中上学时间最短的人，大概五六年级就刹车了，但他却是我们几个人中看字看得最多的。他和丁爱国的特点不一样，丁爱国是看教科书，看新华书店买来的小说、散文和著作。而丁爱民的脑袋里装的知识全部都是从人家糊墙的报纸和人家桌上的电视机里看的。全村所有人家墙上的报纸他都看遍了，有时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只要看到墙上糊的有字儿，他站到墙跟前，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不从头读到尾不罢休。他的记忆力惊人，看过的知识他都能记住。他的知识很庞杂，上至天空宇宙，下到地球各洲，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是那种油瓮倒了都不急着扶的人。除了爱看字儿就是爱打盹睡瞌睡，别人说话他不掺言，有时两手一抄，一天也不放一个响屁，但他要一说话，就滔滔不绝，没人听了就自个儿给自个说。现在，他把矛头对准丁革命了，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你就听呗！ “革命，戏校都上了几周时间了，回来咋不讲个新闻呢？书房戏房，弄瞎瞎事的地方。人家到那儿就是挂搭女子娃呢，那么多的乖女子咋不挂一个回来呢？”他嘿嘿嘿一笑又接着说，“有个山西人，叫个周仁瑞，在咱陕西韩城做生意呢，老婆生了个双胞胎，不幸却把自己命呜呼了。周仁瑞没办法养活两个娃，便把二娃卖给李三娘，自己抚养大娃周天佑。李三娘给娃起名叫李遇春，由他奶妈王妈喂养，又经过王妈当媒人与女儿李晚春订婚。后来周仁瑞生意做日塌了，带着他大娃周天佑回山西老家，亲兄弟周仁祥为了独霸家产，不认侄儿周天佑，把他们告到县衙，说这娃是个野的。县老爷晋信书用滴血认亲办法断案，认为周天佑就是个野的，不是周仁瑞的亲生娃，把这父子两个撵出县衙，父子二人就失散。娃寻他大寻到五台山上，碰见一只老虎要吃一个女子娃。周天佑这娃命大也办法稠，把老虎日弄地从崖里跌下去摔死了。老虎口中救下了女子娃贾香莲，两个人就那个了。那女子唱的啥：随父进香到此地，从早直到日偏西。谁料猛虎出崖底，爹娘和奴两失迷。穿林越涧自逃避，不辨南北与东西。生死关头幸遇你，虎口里得生甚感激。周天佑可美了！嘿嘿，你们说嘹不？”既讲故事，又背台词。他一个人连吃带喝，别人硬是没插上个筷子。 丁革命说：“嘹个鬼，你说的这不是电影《三滴血》嘛，啥时候看的？” “前日黑夜看的。人家女子唱的就是好：空山寂静少人过，虎豹豺狼常出没。除过你来就是我，二老爹娘无下落。你不救我谁救我？你若走脱我奈何？常言说救人出水火，胜似焚香念弥陀。革命，你遇上这样的乖女子没有？”没等革命回答。他又嘿嘿笑着说，“还吾老爷断案呢！一个糊涂的县官晋信书断案，不作调查研究，自信书本上能“滴血认亲”的办法，活活地拆散了人家亲生父子，又把一对快要结婚的异姓夫妇给人家断成亲姐弟，让人家姐弟负屈含冤。啥逼县老爷，坑害良民百姓！” 看了一场电影，不但把戏的梗概记住了，还把戏词也记住了。你说这个没念几年书的丁爱民记性有多好！ “快去睡你的觉去！讲点新鲜的，《三滴血》谁没看过？”丁革命抓了一把炒黄豆，拉开颇烦神抄着的两手，放进他的手心里讥损他。 颇烦神张了张口，嘿嘿一笑：“还‘尽信书’呢，蠢！”把炒黄豆往桌子上一放，两手一抄出了门。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原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乡土文学作家，精短小说 、西部文学签约作家。曾担任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副主编。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家在牛角塬》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