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贤富小说】自来水的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 2018-3-14 10:11:30

　
　　“你是王书记么？”
　　吃过午饭，青山镇白银村党支部书记王金山，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忽然被一个陌生电话所惊醒。“是啊，有事请讲。”
　　“我是张婆婆的儿子，邻居蒋婆婆把母亲的自来水给关了，跟组里反映，组长不理。刚刚，两位婆婆又为这事吵了起来。”
　　在这精准扶贫检查验收的关键时刻，竟然有贫困户吃不上水，这还了得？王金山感到事态很严重，就急迫地对着手机喊道：“请劝劝你的母亲，有事说得清，千万不能打架，我马上开车去现场。”
　　王金山迅速启动轿车，朝张婆婆家奔去。尽管路况不好，弯道也多，可是王金山觉得轿车好象被谁插上了双翅，要离开地面腾空而起一样。
　　王金山于去年三月派到问题成堆上访不断民风剽悍的白银村，全面主持村里的脱贫攻坚工作。上任之前，他还专门购置了几双耐磨的运动鞋，充分作好了走村串户的各种准备工作。
　　到任后，王金山认真倾听群众呼声，摸排出群众反映最为强烈的低保户问题，接着便对村里的每个家庭一一进行了明察暗访，坚决将不合条件的从中剔了出去，又将合符条件的纳入其中。然而，这一剔一纳却惹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烦。那些非低保户认为，只要一吃上低保，那钱便像自来水一样往家里流淌。于是，他们就天天到王金山的办公室来软磨硬泡。那些被清除出去的贫困户，又排着长队找王金山大喊冤枉。
　　面对群众的各种诉求，王金山总是笑脸相迎，耐心倾听并宣讲有关政策。村里有个蒋婆婆，也就是掐断张婆婆自来水的这位老人，每天王金山上班她上班，虽然说话客客气气的，也没有明确提出什么要求，但是王金山明显地感觉到，她是冲着低保而来的。王金山也就天天陪她拉家常。半个月后，蒋婆婆见低保无望，临别时才向王金山道出实情。她家的条件并不差，只是现在政策好，想吃上低保为儿女减轻负担。
　　蒋婆婆从此不再来村办公室坐班了，可是王金山觉得她的临别之言，并不是真心话。蒋婆婆刻意制造的断水事件，完全印证了王金山当初的猜测。
　　其实王金山对两位婆婆的基本情况了解颇深。两位婆婆同住一个院子，都是多年前死了丈夫，独自留守在家的寡妇。唯一不同的是，蒋婆婆的几个儿子都是千万富翁，张婆婆的独生子是个老单身汉，长期在外当扁担儿，从来不管张婆婆的死活，因此张婆婆被村里评成了低保户。
　　两位婆婆平素都以姐妹相称，哪家煮了好吃的，总要先给对方端上一碗，然后自己才开吃。闲来无事时，两位老婆婆总是你到我家坐一会儿，我又到你家坐一会儿，你送来我送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这样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姐妹，为何突然之间反目成仇了呢？
　　三十分钟的车程，王金山带着张婆婆的帮扶责任人刘老师，只用二十分钟便赶到了。起初，王金山还以为两家之间有多年的感情基础，事情不难解决。没想到请两位婆婆坐在一起调解时，都百般不情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位婆婆才气哼哼地走到两家之间的一块空地上。
　　见面后，张婆婆说：“我都几天没吃上自来水了，每顿煮饭时，我都是到山沟里去端的泥巴水……”
　　张婆婆的话还没说完，蒋婆婆的火气就上来了：“你是皇帝的幺女儿么？别人该侍候你，我可没有那么下贱。”
　　“这自来水是政府出钱安装的，你有什么权力断我的水？”
　　一气之下，张婆婆便返回家中拿来扳手，要去蒋婆婆家打开水闸。蒋婆婆也抢先冲到家中随手拿起一柄农具。二人举着武器往拢冲时，王金山赶紧跑过去站在她们中间，好说歹说，左说右说，两人才放下武器。
　　接下来，王金山和刘老师又分别对两位婆婆展开思想工作，帮助她们解开心里的疙瘩。通过谈话，终于了解到两位婆婆之间有两个矛盾点：一是两家人共用一条水管，约定出了故障轮流维护，而每次轮到张婆婆时，她都不管不问；二是村里修路时，张婆婆不准占用她家的土地，致使公路改道，未能直接通到蒋婆婆家门口，造成日常生活的诸多不便。
　　为此，两位婆婆曾经多次发生过口角，甚至动过手。张婆婆家的自来水是从蒋婆婆家的厨房里接过来的，进水闸也安装在婆婆家。前几天，两位婆婆又为生活琐事吵了起来，蒋婆婆一怒之下便将张婆婆家的水闸关死了。
　　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王金山又将两位婆婆请到一起，试图再次进行调解。王金山首先批评张婆婆说：“张婆婆，您要吃水，遇到问题您又不负责任，这是您的不对。”
　　张婆婆当即向蒋婆婆承认了错误：“姐姐，以前是我做得不对，请原谅。”
　　“哪个是你姐姐呀？”蒋婆婆今天好象吃了火药似的，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火药味儿。
　　张婆婆便立即改口了：“蒋婆婆，以前是我的不是。今后，你只管吃水，我长期负责维护，好不好？”
　　“我长有一双手，不需要服侍。轮到我时，能修的我就修，不能修的我就花钱雇人修。”说这话时，蒋婆婆显得财大气粗的。
　　管护自来水的事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定了下来，又说公路的事。王金山说公路已经木已成舟，现在无法更改了，但还有一个补救的措施，需要张婆婆配合。张婆婆说，王书记怎么说怎么好。王金山说，假设蒋婆婆家想自己花钱把公路修到家门口，请张婆婆给予支持。张婆婆立马表态说，没问题。都怪我死脑筋，现在哪个还在争地种嘛。
　　初步意见形成后，王金山又劝两位婆婆说，今后遇到类似不愉快的事情就随时给他打电话，他会第一时间赶来处理。还说她们居住的院子距其他院子又那么远——说是院子，其实只住着她们两家人，现在的两个人——子女又远在千里之外，如果屋上坎下的两姐妹关系处得好，有个三病两痛还可以互相照应。关系搞僵了，遇到急事，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谁都不利。说完这番话后，王金山便吩咐刘老师写调解协议书。
　　协议书写好后，签字按手印时才发现没有印泥，最后还是用墨汁代替的。
　　两件事情均已圆满地划上了句号，王金山请蒋婆婆开闸放水。殊不知蒋婆婆把协议书揣进荷包后，却提出了一个更为苛刻的要求。要她打开水闸，非让她吃上低保不可。
　　蒋婆婆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王金山也亮出了底牌：“蒋婆婆，打开窗子说亮话。您拿开闸放水作为吃上低保的交换条件，我王银薇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话已经说到了头，可蒋婆婆还是不为所动。王金山便借口上厕所，把刘老师叫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商量对策。刘老师建议王金山，开门见山地问蒋婆婆，她要求吃低保的事，能不能跟她的几个儿子通通气。要是儿子们都赞成她的意见，我王银薇就违犯一次原则，给她申办一个低保名额。
　　王金山一拍大腿，说：“这个点子好。”
　　再次走到一起后，王金山提起征求蒋婆婆几个儿子的意见一事，蒋婆婆便默不作声了。
　　见事情有了转机，王金山又乘机向蒋婆婆通报了他与张婆婆交谈的部分内容。王金山说，他与张婆婆个人交谈时，张婆婆没有说她半个字的不是。相反，张婆婆对她还非常感激。
　　张婆婆也回忆说，虽然她们一个姓张，一个姓蒋，但从前比亲姊妹还亲。在她没有评上低保户之前，生活无着落，全是蒋婆婆在资助。村里第一次评低保时，没有她的份儿，还是蒋婆婆据理力争才把她的名字添上去的。最后，张婆婆希望蒋婆婆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她哪些地方做得不对，指出来后好及时改正。
　　王金山和张婆婆的话，触动了蒋婆婆心中最柔软的东西。蒋婆婆的眼圈开始发红，继而道出了实情。管护自来水，车没通到家门口，这些都是表面问题。其实质是张婆婆吃上低保后，三天两头都有人来关心张婆婆慰问张婆婆，还经常有人来给张婆婆做家务。在她眼里，低保户张婆婆比凯旋而归的战斗英雄还风光。而她们家，一天到黑连鬼都没得上门的。被凉在一边的她心里老大不平衡，觉得此生要是争取不到低保名额，就在村里永远抬不起头，也永远无脸见人了。
　　“原来为的是这个？”说到这里，王金山转过头对刘老师说，“今天我给你新分配一项任务，你每次到张婆婆家里来时，也到蒋婆婆家里坐坐。在张婆婆家里拉了多久的家常，你就到蒋婆婆家里也拉多久的家常。蒋婆婆需要的是精神扶持，而不是物资扶持。刘老师，给我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刘老师连连点头：“行行行！蒋婆婆，我给您道个歉，以前来看望张婆婆时，每次都忽略了您的感受。”说到这里，刘老师毕恭毕敬地给蒋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从此以后，我就照王书记的指示办。”
　　听到这里，蒋婆婆二话不说，迅速站起身，冲进厨房打开水闸后，还向着张婆婆家喊了一声：“张妹儿，水开了！”
　　张婆婆走到水缸面前一拧水笼头，那香甜的泉水便哗哗流开了。她也向着蒋婆婆家回了一句：“蒋大姐，水来了！”
　　王金山和刘老师站在两家之间的那块空地上，一起拍着巴掌高声喊道：“来，欢迎两位婆婆走过来，好好拥抱一个。”
　　

补充内容 (2018-3-15 08:52):
王银薇即是王金山，前一个是假名，后一个是真名。忘了修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