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8-3-15 10:50 编辑
丁跃进失踪了
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连载之十三
一向喜欢喳喳的段子手丁跃进这段时间心里真的有事了，过去他爸说他别人说话爱掺前，吃饭尽放辣子盐。但自从他中考失利，丁革命上了戏校以后，喳喳身便成天蔫不拉唧的。他爸一心想让这个儿子当个安分守己的农民，为儿子制备了所有的农具。新灿灿的镢头，新灿灿的铁锨，甚至还有崭新的木犁，吆牛的匝鞭，套牛的绌绳。但他唯一的男儿丁跃进对此不屑一顾，他对当农民、种庄稼根本就没有兴趣。开始一段时间，他爸用肉骨头哄狗的办法，今天许愿给儿子买一顶帽子，明天答应给儿子买一双回力球鞋。但当所有的许诺没有兑现后，儿子丁跃进终于向他摊牌了。说他不愿意打牛后半截，他想出去闯一闯。跃进他爸是个粗人，对儿子的教育主要靠拳头。他一听儿子说出去闯，就吓得不轻。我的爷，你连毛线大个本事都没有，出去闯。到哪儿去闯？到老虎球上去碰死算了！ 为了教育儿子安心当农民。跃进他爸把拾掇的新家具摆放到显眼的位置，每天都要擦拭几遍，镢头、锨明晃晃的，比镜子还光亮，放在门口，能照出过往人的影子。 但丁跃进却不买他爸的账，父子两个的矛盾逐渐公开化了。回到家里，不坐一张桌子；地里干活，不朝一处走；掰包谷，他爸在地这头，丁跃进就钻进地那头。他爸说：“你成天见不得我，我能把你生吃了！”丁跃进听见就和没听见一样，照样闷头干自己的事情。 一天中午吃饭时，他爸说，“跃进，你往我跟前来一下，我给你说个话！” 丁跃进说：“你说，我听着。” 他爸说：“后晌你就到地里不去了，给咱把板凳上喔一袋子麦到电磨子上磨一下！” 跃进说：“我不！” 这样公开顶嘴，以前还没有过。他爸就说：“咹，你还会反嘴了！你不想磨面你想干啥呢？” 跃进说：“我想到地里斫玉米杆子呢！” “为啥？”他爸追着问。 丁跃进说：“我嫌磨面吼的很！” 他爸一听就来气了。“还由你了，叫你给地里去的时候，你沟子拉巴着说不想去，嫌地里热的很；不叫你给地里去了，你却想去。你到底一天想干啥？”说着把碗往案板上一放，气得嘘儿、嘘儿地走到跃进跟，从脚上脱了一只鞋提在手里，“你再嘴犟一下，看我得敢搧你两鞋底！” 丁跃进也把碗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出了大门。 他爸说：“让喔东西耍去，天上有路他上去！” 到了天黑，没见儿子跃进回来，跃进他妈急得在院子出来进去的转：“他爸，你快出去寻个去！”他爸心里毛毛的，但嘴上还是说：“寻啥呢，让他到外边游上一晚，吃点苦，明儿就回来了，不吃点亏，就知不道狼是一麻的！”可是，第二天一天，从早等到天黑，还是没见儿子跃进面。这一下，所有人都着急了。跃进他妈哭哭啼啼地说：“走的时候，没穿夹衣服，没拿一个馍蛋蛋，身上没装一分钱。到底跑到啥地方去了？” 一家人到处打听，村里一个妇女说，她看见跃进往南走了。南边是芦苇沟和小河坝，那是蓝汪汪的一沟水。人们都不敢往下再想了。赶紧跑到芦苇沟问我哥，我哥带人把芦苇沟的角角落落都寻遍了，可是却没发现跃进的影子。再能找的地方就是水坝了，人们的心都在喉咙眼上悬着，用十几根竹竿在水里戳来戳去，既希望有发现，又担心真的跃进在水中出现了。到了第三天，还没有跃进的任何消息，不仅他们家里人急死了，我和爱国、爱民也快急疯了。革命也请假从戏校回来了。几个人去前村董家问阴阳四先生，四先生掐了半天手指头后说：“回去等着，今天晚上就回来了；如果再不回来，就可能凶多吉少了。” 满屋子都是人，跃进他妈把油泼辣子、凉调面做得好好的放在案板上，只等他儿子回来吃。这一晚上，所有人又白等了。 丁跃进从此失踪了。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丁跃进在南安沟水坝游泳时溺水身亡了。那天天气热到了极点，吃过午饭，丁跃进就喊叫着去南沟里游泳。我、爱国、爱民、爱党和革命，我们五大娃都到齐了。冥冥之中好像要出事。那天跃进表现得特别积极，他不仅把我们一个一个喊叫齐，而且一直跑在前边。到了南沟水坝，他把衣裳脱得光溜溜的，站到一个高坎上，大叫一声：“弟兄们，冲啊！” 我们几人，都还在脱衣服，他就扑通一声下去了。爱国开玩笑说：“扑慢些，看把鸡蛋扑打了！” 可是下水后半天却没见人反应。爱国、爱民对着水面大声叫喊着跃进的名字，水面纹丝不动。 我被这奇怪的梦突然惊醒了，满头大汗地坐在炕上，半天喘不过气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这是我想念丁跃进的结果。 第二天，我把这个梦说给了爱国和爱民。爱国说：“走，到南安水坝再去看看！”我们拿上铁钩搭、长绌绳和竹竿，在水坝折腾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但是，从这时候起，我们村里便开始闹鬼了。先是长腿四叔和丁爱民两个遇到了一桩怪事。那天晚上，他们俩在大场里给生产队看包谷。开始他们睡在场当中，半夜的时候觉得有点凉，两个人把被子一夹就钻进了场房。长腿四叔说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像做了个梦，又像清醒着，看见丁跃进朝他走来了，站到场房外边给他要馍吃，说四五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很！这时，突然听到有人朝场房跟前跑来，接着就觉得有人大把大把地朝场房里扬土。四叔觉着奇怪，钻出场房寻了半天，却没见一个人影影。他退回场房，坐到被窝里，这时只听包谷堆那里塑料布刷刷地响个不停，像谁把塑料布提起来狠劲抖一样。四叔的头发直朝起立，浑身也冷得哗哗打颤。他把丁爱民一喊，两个人连鞋都没顾上勾，就急着往家里跑。 这一夜，村上许多人都听到街上跑动的声音，拍门叫喊的声音，有的女人怕吓着孩子，就把孩子紧紧地搂进怀里，钻进被窝气都不敢出。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夜里闹鬼的事了。 那些天，天一擦黑，家家就关门闭户，甚至连院子都不敢出。据说有人一天晚上到院里解手，抬头朝窑崖背上一瞅，发现崖背上有个黑影子立在那儿，他没尿干净就朝窑洞里跑，尿水撒了一道子。 我们那儿把意外死亡的人叫横死鬼，横死鬼閻王爷要刁难他们，故意不收他们的魂。人们都说，丁跃进死得不甘心，他要寻个替死鬼哩！ 我自从断了母亲奶后，就离开了我们家住的新窑洞，晚上和祖母睡在一起，一直到上中学，除非跟乐人们一同出门跟事，我还要睡到祖母的窑洞里。那年秋收过后，祖母说：“忙了大半年了，我想到你姑家去住几天！你给咱把门看好！晚上老早睡，一个人不敢胡逛了，跃进闹腾着呢！” “知道了！”我干脆地回答。 我祖母的窑洞宽畅，除了一个大炕外还有一张大木床。我冬天和祖母一同睡炕上，热炕暖和。夏天一个人睡床上，凉快。 我从丁爱国跟借了一本小说《烈火金刚》，晚上坐在床上看，不觉不易就到了午夜。小伙子瞌睡来得快，我把灯开关绳一拉，往床上一倒，呼呼地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我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从窑崖背上跑了过来；接着就听见翻墙，脚蹬墙壁刷刷地声音，墙上土直朝院子里掉；接着就听“咚”地一声，有人跳下了墙；接着是“哧拉、哧拉”地走路声音。他走到了我的窑洞门口，在门旁边的木墩子上坐了下来。静了几分钟，他开始有节奏地拍我的窑门。 我说：“丁跃进，你不要吓唬我了，想进来你就进来。咱俩谁跟谁嘛，哥想你都想疯了！”
丁跃进哭丧着说：“爱党哥，我那敢吓你，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好人要做到底！阎王跟前索命的两个小鬼，牛头和马面，一个提着铁链子，一个掂着钢叉子，这些天一直在追我，我没地方躲，二婆窑后头有一个拐窑，我想到里边躲几天！” 我说：“是有个拐窑，但那里边放满了粮食，你没地方立！” 他说：“不要紧，我就在麦囤旁边凑合着钻几天！” 我说：“好，我来给你开门！” 等我去拉电灯，手抖得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灯绳子。抖了半天时间，总算找到了电灯绳，一拉，却把电灯绳拉断了。我急出了一身汗，一骨碌翻身下床，半天才回过神，再一拉灯绳，绳子好好的，灯也很亮。我明白了自己刚才又做了一个魇梦。 第二天，我把昨晚上做魇梦的事向母亲说了。母亲说：“你晚上看书熬夜熬长了。鬼怕见红，我给你寻二尺桂子红，你晚上睡觉放到头旁边，鬼就不敢来了！” 不是说鬼还怕恶人嘛！这天晚上，我准备了一个手电筒，一把西瓜刀，一条母亲寻的二尺桂子红，单等小鬼来拍门。我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从床上挪到了炕上，因为炕离门近，一旦有鬼拍门，我马上就可以行动。 睡下时间不久，果然，听到“啪、啪啪，啪、啪啪”有节奏的拍门声，我赶紧打开手电筒朝发出声音的门旁边照去。原来，门后有一麦草框子，一只老母鸡正卧在框子里孵鸡娃。它卧一会儿时间，就要站起来刨一刨框子里的麦草，再拍一拍翅膀。大人们说，这是鸡在暖蛋。母鸡要把身子底下的蛋翻动一下，怕晾着。母鸡刨草的声音像极人的走路声，拍翅膀的声音像极拍门声。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说：“你这个老母鸡，我还以为是我兄弟跃进想我了呢！哎，跃进，你个鬼东西，咋就这么绝情的？你难道真的把咱们兄弟都忘了？” 这一夜，我躺在炕上，满脑子都是我们“五大娃”一起玩耍的情景，是我们上学时，在麦青地里，干公鸡一样的丁跃进跑在前头给我牵驴的镜头。 这些天，丁跃进他爸的头发都愁干了，他妈天天以泪洗面。但我相信，跃进没有死，更不会死到南安沟的水坝里。虽然有人看见他朝南走了，南安沟还有一条小路呢，翻沟顺小路上去，就是四通八达的公路，他很有可能顺着这条小路走远了。再说，他是我们几个中水性最好的，我那几下子狗刨式还是跟他学的，南安沟水坝淹不死他。他一定是跑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果然，不久就有了消息，说是邻村一个人在泾河北里见到了他，他跟一个乐人班子学唱戏呢。可是，河北那么大，乐人班子又是流动的。他爸和他堂哥到河北里寻了半个月，还是没见到丁跃进的人影影。有人就怀疑，一定是邻村那人把人认错了。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作协十堰分会会员，西部文学、精短小说签约作家，原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乡土文学作家，精短小说 、西部文学签约作家。曾担任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副主编。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家在牛角塬》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