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18-4-5 21:21 编辑
四月的风裹着沙尘，挟带着星星点点的雨掠过你长眠的山谷，愁鸦悲啼，又是一年清明到，霞妹，我采了一束你最喜爱的山花，看你来了。 你坟头上的枯草里钻出嫩绿的叶子在冰凉的西风里瑟瑟发抖，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刮过，天空泪眼婆娑。远处那座孤坟前跪着的妇女，声声悲泣，寸断肝肠。 淅沥沥的春雨中上坟人的脸色如天空一样凝重，三三两两的来到各自亲人的坟前，敬献鲜花，燃香焚纸，祈祷逝去的亲人往生极乐，滴落了一地的泪水和感伤。霞妹，三十多年了，如今还有谁能想得起你呢？ 记得那年我十岁，还不懂得“媳妇”的含义，父母亲就已经托人给我要订这门亲事。那一天，母亲给我穿上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父亲带着我来到了一家远房亲戚家。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清瘦的脸上泛着菜黄色、身穿红色碎花棉袄的小女孩，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盯着陌生的我们不解的来回看，两只衣袖因经常用来擦鼻涕而泛着黑色清亮的幽光，那就是你呀，霞妹，我未来的媳妇！ 六岁？六岁！年仅六岁的你，就已经成为了我的准新娘。只有六岁的你懂得什么？这个世界在你的面前还是一片混沌啊，可怜的女孩！两袋麦子，三百块钱，缓解了你们家的饥饿问题，你未来的幸福就这样被出卖了。那天，我只知道父亲带我走亲戚，只要有臊子面，水果糖吃，让我干啥都答应。可是你答应吗，我的小姑娘？你茫然的点头答应了，你可知道这答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幸的种子从此萌芽…… 十年，十年后，我二十岁，你十六岁。你我懵懵懂懂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从小说电影里看到了爱情的甜蜜，可是，似乎总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我们面前，难以逾越。在我们闭塞的家乡，先结婚后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沿袭下来的老传统，你我也不可能免俗。 我清楚的知道，我们这样的感情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没有牢固的基础可言。我不甘于落于俗套，我想在婚前先和你有所谓的爱情。然而，我们居住的山乡偏僻，人们的思想观念封闭保守，男女青年约会见个面会被人骂作不正经。因此，我只能给你写信，托在你们村里的同学捎给你，慢慢的就有了人说闲话，碍于压力，我的同学不再帮我，我只好直接寄信给你。 我们通过信件相互了解，我喜欢捏泥人，你爱好画画，我们彼此吸引，经常利用街上的集会见面。我送给你自己捏的神态各异的泥人，你回送我自己画的花草飞鸟。我暗自感谢苍天有眼，赐给了我多才多艺的你，使我成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惊叹我的手艺，各种神态的人物形象在我的手里栩栩如生，惹人爱怜。你深深的依恋着我，我深深地爱恋着你，两颗年轻的心紧紧相拥。 每当我偷懒时，你总是假装生气不理我，我总会拿出新作品逗你开心。我们约定，每隔一周，彼此拿出新作相互交流，相互监督，共同进步。我们是彼此最忠实的第一个观众。我们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我们愿意在一起努力，一起奋斗，也盼望着有朝一日会出人头地。在物质、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灵魂格外的富足和充实，生活充满了绚烂多姿的色彩。 双方父母看到我们俩如此的友爱和谐，也甚感欣慰。 后来，你们家在山外的镇上承包了一家日用百货代商店，失学的你被父母叫去帮忙看店。你害羞，内向，不愿意去，问我咋办？我鼓励你勇敢的去，一来可以锻炼你独立生活的能力，二来也可开拓你的视野，有利于你的绘画创作，激发你的灵感，你接受了我的建议。自你看店以后，我们见面竟也方便多了。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争论，和我们的作品主人公一起忧伤，一起愁苦，共同欢欣。 可是没过几个月，我就感觉你对我的态度变了，变得不似以前那么热情，变得有些生硬了。起初，我以为是你的身体不舒服，我问你怎么了，你总是不耐烦的说是白天接待顾客很忙很累，第二天还得早早开门，没有充足的时间绘画等等，回答总是含含糊糊的，作品也越来越不像话。我写过很多信给你，开始你敷衍着回，后来干脆不回了。后来，我发现你越来越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了，牛仔裤，烫发头，还经常和隔壁的那位女售货员比穿戴。一说起穿衣打扮你就眉飞色舞，可一谈到绘画你却沉默寡言。再后来，你干脆扔掉了心爱的画笔，还振振有词的说，一个农村女子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说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尊重现实，笑话我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将自己的理想建立在海市蜃楼之上，太不现实了。我为你深感惋惜。你的父母批评你太过招摇，你说他们是老顽固，冥顽不化，还说若是不打扮漂亮些，顾客就不会来买东西，说这也是漂亮效应，开店做生意要掌握顾客的心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年轻人，我也希望你开心漂亮，我只是惋惜你就这么随手丢了自己的天赋太遗憾了。你难道忘了文化馆徐老师对你的鼓励了吗？他说你很有前途，只要坚持下去，肯定会成功的。你也曾经说过，你要像早上的太阳，永远充满朝气，充满生机，充满希望，因此而取名为“朝霞”，难道你真的把这些都忘记了吗？霞妹，是什么让你忘记了这一切？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 你不仅扔掉了自己的爱好和追求，竟然连名字都改了！你说，既然要改就要彻底的改，要改得轰轰烈烈，为自己改名为“烈侠”。你说对我很失望，说我是守财奴，没有情调，会成为时代的绊脚石，最终会被淘汰。我吃惊至极失望至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你成了古镇最时髦的女孩，父母的打骂和苦苦哀求甚至给你下跪也未能使你觉醒，你鄙夷他们的这种劝阻行为，你伤透了父母的心，我对你也彻底失望了！霞妹，你中魔了吗？ 第二年的正月十七日，你突然提出了要退婚，理由是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亲爱的姑娘怎能这样绝情？不会的，不会的！可你那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击碎了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幻想。 我觉得我要疯了，生活中一片愁云惨雾，我青涩的美丽的爱情夭折了。 一条沟，就是面前的这条沟隔开了我们。沟的那边是被称为“小香港”的繁华小镇，这边是闭塞落后的小山村。你在繁华的沟那边做着你的“时髦女郎”、“小镇一枝花”、“时尚青年”，我在闭塞的沟这边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 第二年的“五四”青年节，听说你嫁给了镇上万元户的儿子，结婚时连父母都没告诉，我没有很惊讶，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呀。后来，你的白发苍苍的父母来我们家登门致歉，觉得是自己教女无方愧对了我和我的父母。看着眼前两位诚惶诚恐满脸泪水的老人，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觉得好悲哀。我没有恨你，也没有怨你的父母，我只是惋惜你在物欲里的迷失，我还是默默的在心里祝福你的婚姻幸福！ 一年后，我意外的接到了你的一封来信，信中你深深地追悔自己走错了路，你说婚后才发现丈夫是个赌棍，还动辄对你拳脚相加，你常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感到很痛苦，又不敢对爹娘说，想离婚又怕人笑话，问我该怎么办？ 看完你的来信，我苦笑了，自己选的路，是跪着都应该走完的！ 后来，你接二连三的给我来信，忙碌的生活和理智让我没有理你，后来你的信我拆都不拆就扔到一边去了，心里有种隐隐的报复的快感。 那年腊月二十五这天，你的夫君在牌场上输了个精光，回到家里将气全撒到了你的身上，你被打得死去活来，终于不堪忍受，最后用大半瓶“敌敌畏”匆匆结束了你们的战斗，也为自己年仅二十三岁的人生画上了一个令人遗憾的句号。 闻听噩耗，我疯了似的跑回家，拿出你写给我的那些我没拆开的信，每一封信都在向我表示悔恨，向我求助……我追悔莫及，恨恨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心疼的似要裂开。 霞妹，你的葬礼和你的婚礼一样冷冷清清，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没有几个人前来为你送葬。我拄着棍子，拖着因悲伤过度而虚弱的身子远远地看着他们将你埋葬。因为你年轻又没有后人，你的葬礼匆忙而又潦草。 霞妹，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今天又逢清明。我跑遍了山野，为你采来了你生前最爱的山花，也带来了我参加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的新泥人作品——春到山村。霞妹啊，这是我为你精心制作的纪念版，是展现新时代的山村巨变，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山村梦，中国梦呀！ 霞妹，雨丝绵绵，那是你我相互思念的泪水吗？雨越下越大了，我也该回家了，明年清明再来看你吧…… 作者简介 乔山人，60后，陕西宝鸡人。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网、东南文艺、作家新干线、西部文学网、执手文学等文学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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