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工
（小小说） 秦钟 女儿当人民教师，好容易规劝她坚持了七八年，已经有20来年的工龄了，接近退休，竟然一怒之下悄然辞职了，这叫人多少有点想不开！ 这一辞职，女儿跟女婿远走他乡。女儿的两个子女，原来的楼房、公寓，在学校剩下的一摊烂事，就只有甩给我和老太婆来处理。照看不懂事的孩子，吃饭喝水，洗衣服，拉屎撒尿。小的常常尿床，不唤醒不行，唤醒多了也不行，给她穿上纸尿裤，她会十分反感与不安，每次睡醒就会发现她自己悄悄揭下扔掉，床和衣服照样给浇得淋漓尽致，臭气难闻。大外孙的是个儿子，像敬神一样伺候，还要辅导功课，背诵古诗单词，参加业余学科培训，真不是人干的事。 屋漏偏遭连阴雨，楼房年久失修，跑冒渗漏也叫人大伤脑筋！过旧的楼房，又是个七层顶楼，上楼好比登天梯，夏天一身汗，冬天累得腿抽筋，就是春秋两季，也要歇息上一两次才勉强可以爬上去。因此，只要来女儿家，如果没有特别重大，非要上去不可的大事紧要事，我都是躲藏在地下的小斗室休息，放置东西，住宿睡觉，接待来宾约会及野外活动。 前不久，楼房的暖气片坏了，不断地漏水，满屋子热气蒸腾，墙皮剥落，刚刚装修不久的劣质家具膨胀变形，散发出一种硫磺与材料腐朽变质的尿骚味。物业半夜里打来电话像催命似的。我的住房距离女儿家还有20来公里，也不能不要老命往外赶，第二天天不亮就到了女儿家，听到动静，楼下的住户就赶快跑上来，气势汹汹，不可一世，要求我赔偿他们被淋坏，浸泡了的家具衣物，重新给他装修房子，而且气急败坏，出言不逊地骂我“老混蛋”“害人精”！叫我无言以对，叫我心血来潮，直想和来人干上一架。倒过来一想，干了架也无抵于事，自家引发的渗漏事故殃及邻人，反而要别人承担损失，这也是自己的错，不说好话多多赔不是说不过去下不了台阶。 到处求人，上网络查找线索，寻找比较可靠的装修工，接盆倒水，清洗拖地使人不厌其烦。有几个朋友为我找来了装修工，先开出用工单用料单，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叫人无所适从，还要找物业关闭开关总阀门，在三九天停用全小区的暖气。我还是个有点修养与同情心的人，与物业商量不久，发现这儿也有装修工——就是管理维护这个小区的。唤他们上来看了看说：“不要多少钱，保证全部修好，几个小时完工也只要几百元，请您放心配合只要来验工付款就行！ 我当然喜出望外，我当然心满意足，只是在心里掂量：解决问题要看效果，要看质量，说嘴的天桥把式与专门工作的把式是有天壤之别的。然而，我还是聘请了小区的装修工，开出了料单，购买了暖气片材料及胶带螺丝等。 材料买好了一大堆，距离女儿住房500来米远。两张暖气片相重叠按压包装在一起，包装箱也没有打个包装带。一个人扛也是可能的，但是，我今天是不可能的，还有这么多零配件，我这个老胳膊腿是不能胜任这个工作了。有个电动车三轮车也行，打的也就五六元，可是到不了家门口。挡了好几个师傅的车，都是漠然置之频遭白眼，家门口还有朋友电话催逼着，心烦意乱，欲速则不达。正在我张慌失措之时，一位健壮的工人骑着加重电动车过来了。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我酝酿了一下言辞轻柔地拦下了，他同意了，只要五元，还主动提出要捎上我同路。 车装好了，我也把笨重的肉体蜷缩在加重电动车后座上。老师傅不慌不忙，反应有点迟钝，动作费力缓慢也有点力不从心。到了楼房门口，放下暖气片包，我顺便请求老师傅，能否扛上七楼去？师傅说再加上五元！ 我说：“五元就五元”，“您身体支持得了吗？”我意思是可以分开搬运，走两趟这样轻省又安全。 “我的腰椎有问题，还能坚持。” 这时，我仔细地观察发现他穿着磨旧了的白工装，身材高大，系着烂腰带，年纪在五十上下，是个维吾尔人，打扮也是个老实巴脚的，只怕语言不通，也不敢多作计较。 这时，等待我的朋友也到了，我帮助搬运工把暖气片扛在肩膀上，并且耐心地尾随着他迈开沉重的脚步，平心静气亦步亦趋地向顶楼上爬。 七级楼梯加上牵引台阶，至少有150多台阶，他停靠在一边上实在是有气无力，在搬运工缓气喘息的时候，满脸青紫肌肉暴突，这才示意我们前边先走。我也应该先一步开门接应他。当我与朋友刚爬上楼门，推门入户，脱下衣服，突然一声“嘁嚓——况啷——磁溜——”的巨响在楼道里经久不息地回荡着，传递着，吓了我们一大跳。看搬运工已经呆若木鸡看着散落一地的暖气片及钢片撞击的声浪，已经吓得傻愣在那儿，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与自责的神情，也包涵有道歉和认罚的诚意。我急忙赶出来，看着他浑身冒着热气，眉头拧在了一起，乌黑的脸上失去了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僵硬在那儿等待发落。我知道这个散落非同小可，由于高度要产生势能，重量会加剧损坏，（这些器皿物件）轻则变形失态，重则出现裂纹整个报废。 当时，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强压着自己不让恶气外泄。要想知道，打个颠倒。如果搬运工是自己的父亲，兄长或者老乡朋友呢？思想交锋只是瞬间，保持庸常才是道德修养。我还是加了好几倍付给他的搬运费，且目送他缓慢地走下楼梯，走出好远，才转回来收拾残局。从楼门口向下摔到半道平台，足有三五米高，又有大约一米见方的重量，纸包装与内垫散落一地，白瓷横陈，暖气片凸凹不平。我也顾不得这些，还是心疼他，一个腰椎损伤的搬运工，还有我和文艺界的高贵朋友，不是搬运工及时地让我们更换走位，我们就是这次事故的牺牲品，此刻也不会站出来收拾残局了! 截止目前，我已经更换搬迁过四次楼房，且一次比一次高级，一次比一次增加了面积与城市档次，提高了楼房位置与质量，每次都是我亲自伺候照看装修工匠对新房进行吊顶施工，到位指导设计装修的。回忆首次乔迁新楼，那时我刚刚转正，工资才几百元一个月，因为要节省施工费，利用早晚时间亲自搬运沙子水泥，瓷砖木材，能够自己动手的一定自己动手，还动员说服妻子儿女一起品尝艰辛，付诸实践。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天亮之前又做了个离奇的梦，梦见在一处林壑优美的悬崖峭壁涧底，自己和朋友被山上纷纷堕落的碎石砸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们躺倒在血泊中，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也只有五脏六腑还能送出一丝微弱的气息，相信我与朋友都没救了，所幸有一群喜鹊黄鹂乌鸦，百灵鸟和蜜蜂们围着我们飞翔抚摸，哺水喂食，还煽动温暖的翅膀，给我们鼓劲打气，好像要驮上我们走出血泊，飞出困境，达到人间最美好的圣景天堂去! 惊醒之后才发现是个美好有趣的梦，于是，我就披衣起床，急不可耐地要记下这人间最迷人最温馨的一幕。 2490字 2019.1.8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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