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散文]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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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暮千雪 于 2014-10-1 19:4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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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树

                                                                                  文/暮千雪

1
    千年胡杨,擎着一身金黄, 在额济那旗的大漠蓝天下流光溢彩,我学着蒙族友人,俯身,向着神树深深朝拜下去。原是很想虔诚的,可是我不能撒谎,在那一刻我心里浮起的是另一棵树的身姿。
   那是一棵叶密冠匝的槐树,魏然屹立在祖父祖母屋前。很老,很老,老的祖父都说不清是谁栽下的,吖吖学语起,母亲就教我叫其老树。母亲说我们兄妹几个都是在老树下从坐到爬,再到摇摇晃晃的迈开小脚丫,而祖母说,岂止是你们,你们的父亲、姑、叔都是那样在树下长大的。
   老树在家里的位置非比寻常,连威严的祖父都会俯腰捡起老树下的枯叶碎枝,且无数次的念叨,树是有灵性的,你好好待它,它就会保佑一家人平安儿孙满堂后人鼎盛。所以,将三重院落的三分之一包括三面环立的厨房、磨房、祖父母睡房一起拢在自己浓荫下的老树俨然是全家的保护神。
    是不是真如此,我不得而知,只是沿着光阴一路回溯,最清晰的快乐似乎都系在老树下。
     白天大人们忙得顾不上我们,我们一堆小屁孩便在老树下耍,一会打,一会笑,见不得又离不开,大人一进门,便一窝蜂地涌上去抢着告状,抖落谁干了蠢事,比如尿裤子子,耍着耍着睡着了一类。祖父一般都是很耐心的哈哈一笑,往竹椅上一坐:来,一个个挨着说。而祖母和母亲总是不耐烦的敷衍几句便进了厨房开始做饭。经常是,祖父断着官司,祖母和母亲做着饭,官司没断完,饭一上桌,啥恩怨都一笔勾销。
    没有雪雨大风的天气里,我们都在大树下吃饭。阳光从枝缝间流泄下来,洒在褐红的小木桌上,碗盘上飘浮的缕缕热气在碎碎的阳光里清晰可见。祖父一提筷子,说吃,我们就可以放肆的挟菜了,而祖母会不时提醒,只准挟靠近自己一边的,筷子不许伸到别人的那边去,挟起来就不要再放回去,挑挑拣拣没教养。   
     后来孩子实在太多太闹,母亲不好意思和祖父母共一桌用饭,祖母就将饭菜分为两份。祖父母领着姑叔们还在大树下吃,母亲则带着我们在自己睡房里吃。但是我们常常端着碗跑到树下蹲在祖父母身边吃,祖父母便不时的给我们碗里挟菜,母亲只好又赶出来,把房子里的菜端出来添到树下的饭桌上。
     婆媳不好相处,祖母和母亲有时闹了别扭,就想跟我们划清界线,把我们往房里赶,祖父便笑着阻止:儿孙满堂是福气,都是自己的骨血,分啥远近哩?祖母便照样给我们挟菜添饭。
2
    老树下有把竹躺椅,是祖父的专用椅,和老树一样长了根,一年四季冲着大门摆着,从不挪移。外号烟王的祖父,面孔清癯,家族标志性的深眼窝,薄眼皮,忧郁却有看洞穿人心的深隧光芒,高大的身躯不怒而威。无数次,上身着纤尘不染白绸褂,下身着墨黑闪光绸裤,裤腿扎在祖母精心绣制的鞋袜裹腿里,腰间系鲜红布腰带的祖父,两手背后,脚底生风的踏过庭院,往竹躺椅上一靠,抻展开躯体,惬意长叹:还是家里舒坦啊!
     祖父闭目养神时,我们都不敢嘻闹,等他养过神,一声大吼:猴孩子们,都给我出来!我们和当时尚未成年的姑叔们便像子弹一样从各自的屋里发射出来,聚拢在祖父身边。祖父准会从怀里不断摸出小玩意,丢到小方木桌上,风车啊,口哨啊,糖果啊等等,我们便不分大小辈份一通轰抢。而这时祖母和母亲便及时出来拉开撕打到一起的哥哥和小叔,大的要让小,小的要尊大等等一番秩序维持,直到我们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竹躺椅,祖母每天都要细细擦拭,即使妈妈擦过了,她还会亲手擦一擦,还叮咛我们不要往上爬,这椅子不合适别人坐,坐不好会跌绊的。祖母的话吓唬住了所有人,竹躺椅就成了祖父的宝座。而我曾偷偷地爬上去几次,并没有跌绊,我学着祖父的样子,抻直了身体,歪着小脑袋看向树顶,心里却嘀咕,祖母为什么要吓唬人呢?那些人胆子怎么那么小呢?
      夏天的黄昏则是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两个大铝盆往老树下一放,祖父带着半大小伙的叔叔们将晒在前院的几桶水提过去,倒进盆,祖母和母亲将几个一身泥汗的娃往水盆里赶。祖母的干净在镇上是出名的,谁不洗都不行,草草了事也不行,洗习惯了,反而喜欢上洗澡了,常常在水里互相泼洒玩闹的不出来,祖母和母亲又得费番功夫将我们从盆里赶出来,监督我们洗净换上干净背心短裤,才让祖父又和叔叔们抬着水盆去院外将脏水倒掉。我们一身凉爽的坐在老树下嘻嘻哈哈缠着祖父讲故事时,祖母和母样又各自提了水去自己房里。

     老树浓密的树叶是整个宅院的供氧之源,将幽深的院落滋养的长年洁净清新,老树更是我们家的标志,巷里巷外都可以看到我们家院子上空的一团浓绿,谁要找我们家,邻人们会简洁的说:进巷子,抬头,看哪家院子上空有树荫,就往哪家走。
     祖父生意通达,找他的人不仅多而且都是见过世面的,看着那些体面的人走向我们家,邻人们不免啧啧,说李家的热闹景象都是那棵老树带来的。而当时的祖母,挽着髻,眉目素雅,衣着洁净,少言寡语,沉稳的身姿总是让其他女人们自惭和暗仿。
     拜老树所赐,祖父的人缘广博,连我们这些娃们都易招人待见,经常还没起床就有娃跑到门口喊,吃着饭,就有人蹲在大门口候着。有找姑,叔的,有找哥姐和我的。看着我们火急火燎地扔下碗往出跑,祖母就笑骂:李家坟里烧高香了,老的少的都是香饽饽。
     烦热易躁的长夏,大人们在房里午睡,左邻右舍的孩子便涌来跟我们凑在老树下不知困倦地玩耍。哇耶,你家这老树太好啦!我们家要有棵老树该多好。这句惊叹让我自豪过很多次。有时嘻闹声太大,祖母便埋怨:啥时能有个清静啊。祖父便嘿嘿:热闹好,热热闹闹才是家嘛。
3
    姑、叔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我们也过了蹲在老树下玩耍的年龄,老树下逐渐清净起来,祖父祖母经常在老树下两两对坐念叨从前如何如何,欢喜又惆怅。
     叔叔们结婚了,院子里红色一片,犄角旮旯都透着喜气,老树上也贴上了祖母亲手剪的大红囍。很快婶子们小腹隆起,祖父母很欢喜,减了齐耳短发的祖母敛起了年青的锐气与挑剔,对婶娘们特别的宽容谦让,但年轻的婶娘们却纷纷提出分家单过。树大分枝,娃大分家,祖父强打欢颜地在老树下劝服了黯然的祖母。
     叔叔们还未来得及搬离时,祖父意外的病逝了。
      埋葬过祖父后,老树下的竹躺椅也失了踪影,听母亲说是祖母亲手拾掇起来了,置放在哪,无人知,也无人问津,因为那躺椅也太旧了。祖父的去世,令原本已冷清下来的院子更加清寂,没有了竹躺椅相衬的那方褪了色的红木小桌泊在老树下,显得寂静而孤单。
      叔叔们相继欢天喜地搬离了老宅时,祖母静静的站在老树下,像一尊化石般,不言不语。直到他们快走出大门时,才喊一句:有空了,回家来看看啊!可是这些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新天地的儿孙们哪有心思回下头看一眼老树下已悄然老去的祖母……
     老树,安静的伫在老屋前,一年四季空荡荡的,小鸟便开始落在上边歇脚。

     五年前探亲回家,母亲说:你祖母老糊涂了,家家户户都在盖楼房,你三叔也想盖,你祖母硬是不让。
为什么啊?
    要盖房,就要砍了老树,一说要砍老树,你祖母便搬张小凳往树根下一坐,无理取闹地说要留下老树乘凉,明明空调电扇都有,气的你三叔到别处盖了房子,现在老宅里就剩你祖母一个人了,谁想接她走,她都不走,说守着老树就够了,分明是跟你三叔赌气。
     揣着愁意,穿过林立精致的楼群间仄仄的石径寻到老宅门前,推开斑驳泛白的黑漆木门一瞬,我眼底一热。
     老树更老了,粗壮的根部条条裂纹触目惊心,似不堪密密匝匝树冠的重负。已是中秋,层叠的叶开始泛黄,枯叶在树下落成一个庞大的圆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祖母坐在圆圈中央,微仰着尖尖的颌,看着辽阔天际。
     我的出现惊动了祖母,她缓缓放下颌,混浊的双眼因辩不清来人而不悲不喜静如止水。待我欢喜的唤一声阿婆,祖母沟壑纵横的脸上顿时开满了菊花,她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的摇晃,我急忙跑上去扶住她。
     搬了张小凳在祖母脚畔坐下,祖母便询问起了所有亲友的情况,我报喜不报忧的讲给她听,她就不断地张着只剩一颗门牙的干瘪的嘴呵呵笑。然后她也将自己知道的家族里的事一一讲给我听,我很吃惊,一个八十多岁的看似风干的躯体里竟然还装载着那么多人和事。
    天近黄昏,安安静的院子里不断有黑点攸然而过,头顶也开始吱吱喳喳起来。天呐,这么多鸟?我仰头,看见树叉间错落的鸟窝和盘旋的鸟鹊。阿婆也仰着头,对那些鸟鹊看的几乎忘情。
    我脖子酸了,而阿婆还在看,她应是习惯如此吧,我摇摇她的手,她放下颌自语:老树不能砍,老树是这些鸟的家,砍了,它们就无家可归了。
我将祖母枯瘦如柴的手攥住,贴在脸上,久久无语。
    后边几天,我当面或着电话,给所有堂兄弟姐妹说,有空回去看看祖母,看看老宅,看看老树。
啥?那老树还在?老树有啥看的?早该砍了。
4
     冬天,祖母去世了。
     祖母是整个家族里最高辈份的老者,直系旁系子孙都回来了,寂寥冷清了多年的老宅里终于聚齐了整个家族的人。泱泱一个家族,居然很多都互不认识,经过介绍,才恍然大悟。故乡人把八十多岁老人去世称为“喜丧”,也或许家族难得如此一次大聚会,所以老宅里此起彼伏着切切噪噪的笑语。
     设灵堂时有了意外,最适合的地方只有那棵老树的周围。而老树分明成了障碍物,短暂的商讨,三叔做为继承人发令:把老树砍了!三婶在一旁心愿得遂的嚷:砍,砍,早该砍了,砍了就可以盖楼了。
     老树轰然倒下,摔折的枝叶飞溅开来,惊呼之后,院里有须臾的肃静,然后有笑声打破:哈哈,院里亮堂多了。
     三叔有点失神:嘿嘿,一直想砍,砍了倒有些不适应了。
     埋葬祖母后,我再没有回过老宅,因为在老树轰然倒地那一瞬,我感觉到自己心里某根线也”怦”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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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沙个人认证 | 2014-10-1 13: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实属佳品,严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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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罗兰 | 2014-10-1 18:43:42 | 显示全部楼层
以老树为线索,铺陈开来,着墨重在对老时光的怀想。老树是一种象征,暗喻生命与时光的飞逝。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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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 | 2014-10-1 20:36: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千雪老师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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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人 | 2014-10-2 15:44:05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问好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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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菱 | 2014-10-3 22:29: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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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洛沙 发表于 2014-10-1 13:12
实属佳品,严重支持!

恭谢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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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铃兰 发表于 2014-10-1 15:57
当守着老树的人生断然而去后,树枝上的鸟也便散了窝!

散不去的是心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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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幽谷罗兰 发表于 2014-10-1 18:43
以老树为线索,铺陈开来,着墨重在对老时光的怀想。老树是一种象征,暗喻生命与时光的飞逝。佳作!

谢谢姐姐专业的点评,刚从山里回来,回复迟了,见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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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夜雪 发表于 2014-10-1 20:36
千雪老师节日快乐

夜雪好,天天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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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榆林人 发表于 2014-10-2 15:44
欣赏佳作,问好文友。

谢谢老师光临支持,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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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8:31 | 显示全部楼层
水菱 发表于 2014-10-3 22:29
有母亲,家才是家;有母亲,家就不会是一盘散沙,家就始终有那份温馨的感觉、
问候千雪!

问安水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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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4-10-4 19:42
欣赏千雪佳作,向你学习。

谢谢老师光临支持,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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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千雪 | 2014-10-7 19: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老师移驾新论坛,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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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涛个人认证 | 2014-10-8 13: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有张力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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