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些个怎样的冬天，让一个老人时时想要匍匐向苍穹和旷野的深处，无声跪拜？
1.
外面的天空才刚刚要亮起,是个冬天的清晨,刚刚下了一点薄薄的雪,路面因为还没有车辆碾过的痕迹,所以还不是很滑,雪松松软软的敷在地面上,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这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路从大街的方向一直延伸过来,延伸到东南城角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这一片是类似于城中村的地方，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破旧的民房,自然没有繁华可言。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从附近的农村来的，此时,民房里已经渐渐投射出来点点昏黄的灯光,因为这里住的都是穷苦的人,他们得早早起来,去营生奔波。当城里人还窝在暖气十足的单元房里睡懒觉的时候,大概他们一睁眼睛想的第一件事情会是得去赚今天的早饭钱吧。
他们没有怨言,觉得这就是自己生来的命运,有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去比较的立场,只有扛下去,带着一丝微弱微疼的希望。
“吱－_”的一声,一间民房的门被打开了,这个声音开启了这座尚在安睡的城市新一天的生活，谁也无法预知它是什么样的，总之是要开始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都变白了,那颜色和地面上的雪一样,仿佛能晃动人心,让人产生一种类似疼痛的感觉,老人拿起门口的小铁铲和木筐,抖了抖上面的雪,准备要出发了。
旁边的房门也被打开来,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三十岁左右,他看到已经走出去一小截的老人,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喊了一句:"爸,路上有雪,去捡碳的时候当心滑倒,小心点。”话音刚落,房间里透过半开着的房门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李田,你这个死鬼,是不是想冻死我和你儿子?”男子用力地把门带上,向着比这里更远一点的郊区的方向走去。
老人听到这声问候,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的早晨,心里还是暖和了一下。他看着向远方走去的儿子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心里伴着那种熟悉的担心，随后也向着那个方向迈开了步子。这是他每天都要走上好几趟的路。
路的那一头,是支撑着这座城市一大半经济的煤矿区,老人的儿子在矿里上班，是井下的工人，这也许就是老人担心的原因了吧。老人每天到附近的碳场去捡些煤渣，这样自己家里烧火做饭、取暖就有着落了。不然靠着儿子一个人，怎么养活他这个老头子，还有怀孕八个月的儿媳妇？再说，孩子就快出生了，也是一个新的负担。老人想到这些，脚步加快了些，想赶着能多捡几筐回去。
今天，老人到碳场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刚准备弯腰用小铲子拨开地面上的雪，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起先，他以为可能是最近总是想着快要出生的孙子，心里高兴，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就没有在意。可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在空气中清澈的传递到老人的耳朵里。老人这才放下手里的活，朝着那个还在奋力啼哭的声音之源走过去。
快到跟前的时候，老人看到，一个大概刚刚满月的婴儿躺在一个敞开一角的纸箱里，被一个毯子包裹着，露个小脑袋在外面，眯着小小的眼睛，看着这个她还不熟悉的世界，不知冷暖，被丢在这里，她哭，可能是觉得冷，或者只是觉得饿。
老人看着孩子，小心地把她从纸箱里抱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他那最慈悲的爱怜，想温暖这个天使一样的婴儿。他此时并没有想着去责骂抛弃自己亲生骨肉的那对夫妇，看着纸箱边上印在雪地上一路走远的两排脚印，心里嘀咕着，想来孩子是清早才放在这里的，还不至于丧尽天良，孩子没有被冻坏。
老人看着怀里的孩子，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总不能不管这个孩子吧？可是如果，他把孩子带回家，儿媳妇肯定会骂他的，儿子也会更加的左右为难。本来自己这个老东西就已经够招人烦了。
老人沉思着，看向远处的大山，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反正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好好带大。暗暗下定决心，于是他走了几步，回到刚才干活的地方，一只手腾空了木筐，把孩子轻轻的放了进去。
他这一生都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雪开始融化，老人心里想着，孩子啊，你在这样的一个早晨遇到爷爷，爷爷就给你取个名字吧，叫小雪怎么样？以后小雪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吧。
这么想着，老人谨慎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步，生怕磕着筐里的小宝宝。回去的路上，陆陆续续的碰到出来劳动的人，他们都很奇怪的看着老人的筐子，指指点点，老人埋头走路，毫不理会。孩子好像也懂得爷爷的心思一样，不哭不闹，看起来安心极了。可是爷爷的心情还是很纠结的，想起儿媳妇平时就对自己那冷嘲热讽的嘴脸，不知道带着一个孩子回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哎！”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到家的时候，儿媳妇春苗已经起来了，挺着个大肚子，穿着棉袄在门口晒太阳，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远远地看着老爷子拎着个筐回来，筐里装着好像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还是彩色的，等走进些，她才看明白那是包在一个婴儿身上的毯子。似乎有些看明白了，这老爷子不但今天没有捡到碳，还带回来个要张口讨饭的。
想到这里，春苗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终归是迫于礼节，破口大骂的罪名还是不敢担的。但还是用了足够有杀伤力的语调，开口道：“爸，您这是准备干什么呀？我们的日子已经过的紧巴巴的了，我这马上要生了，您可倒好，这又带回来一个，我们的日子就靠李田一个人支撑，您那儿子也没有多大的本事，这您来之前他每个月的工资刚就好够我们吃饭的……”
“孩子是我在捡到的，总不能看着她被冻死吧，我会把我的分给这个孩子的，不会多吃你们一口饭的，你也是一个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能说这么没有爱心的话呢？”老人用一种带着威严的语气打断了面前这个想要喋喋不休下去的女人。
明显的有些理亏，但是也不甘示弱的女人，用了比刚才低了很多分贝的话说了句：“没有良心，没有爱心的是她爹娘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饿了。”说完转身关上门，走进屋里去了。
老人回到自己的屋里，把此刻睡着的孩子，放在炕上，转身出门，走到屋外院角的灶台旁边生起了火，弓着已经被七十多年的岁月压弯的腰，准备做饭。他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想着差不多一年前儿媳妇同意儿子来接自己到城里生活的时候，他就已经了解自己日后的生活了，所以，他做这些没有什么怨言，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尽一分力。
傍晚时分，儿子回来了。过了一会，他推门进到父亲的房间，看着一个七旬老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用热水给婴儿捂奶瓶。他显然是刚才已经听老婆说了这件事情。他什么也没有说，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出现在面前的儿子，笑了笑，说：“看，是不是很可爱，以后还能给你的孩子做个伴。”
李田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把春苗叫他过来说的话，说给父亲听。只是说了句：“爸，晚上多盖被子，别着凉。”然后走了出去。
李田虽不是什么成大器的人，但是对把自己含辛茹苦抚养成人的父亲，还是打心底里孝敬的，看着父亲这样的辛苦伺候自己的老婆，现在还带着个孩子，想起刚才那一幕，他竟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但是春苗是自己到30岁时，经别人介绍，又识字长得也还不难看还愿意跟着自己的女人，现在还为自己生孩子，这对于自己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很大的幸福。
他在这两个最重要的人中间，骑虎难下，想着现在回去，老婆肯定会吵个没完，还是晚点回去，等她睡着了，世界就消停了。他点起了一根烟，顺着大街的方向走去，他只是想走到市里去，看看那些楼房里此刻亮起来的很美丽的灯光，还有那些缤纷的五彩窗帘，就像梦一样。这个梦他做了很多年了，现在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想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努力编织着这个梦。
日子从那天以后，过得道也还是平静，除了吃饭的时候，老人几乎不怎么说话。他出去干活的时候，会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在背上。后来，来捡炭的妇女们，听说了老人的事情以后，有的会带些吃的，有的带些小孩儿衣服，放在老人的筐里，老人总是对着那些好心的人深深的鞠一躬，说上一句：“这孩子福大命大，谢谢你们了。”
春苗看着老人每天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再加上预产期临近，顾不上计较这件事情了。
2.
初春的一个早晨，春苗被送进了医院，产下一个女婴，而她一直自信的认为自己怀的是男婴，也许是曾经太过于幻想母凭子贵了。一直到出院那天，春苗都不肯相信自己生了个女儿。李田也不是很高兴，自己也是一直想要个儿子的。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孙女，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姑娘好呀,这下小雪有伴了，叫她小雨吧。
回到家后,春苗心里有气,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老爷子背上的女婴,也不顾着自己还在月子里,当场撒泼,骂老爷子:“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弄了这么个女娃娃回来,添了晦气,本来肚子里的儿子变成女儿了,我还得养着你们是吧,,你们都给我滚。”
老人听了这样的话,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但他很快恢复了脸上的表情,刚才的那个瞬间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在老人的心里呢?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带着小雪回大山那边的老家去。
等儿子追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走到那个破旧的车站了,他对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儿子说:“田娃,没事,你回去吧,好好疼你娃,和春苗好好过日子。爸会照顾自己的，爸不怪你们,其实爸早就该走了,虽然你一直没有和我说,可是我知道你媳妇怎么会依你呢?爸不想让你为难.是时候该回去了。”
李田更加内疚,心里对妻子心生怨气。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坐进那辆已经快要变成废铁的班车里,这让他更加的担心自己的老父亲。殊不知,父亲也在时时刻刻担心着儿子。车子发动了,李田看着开走的车子,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他的老父亲是多么的坚强啊。
嘿嘿，老顽童，孟杨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