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娘家小住。跟隔壁李婶闲聊。知道顺叔离婚了，我很诧异。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孙子都有了，咋还离婚了?更奇怪的是竟然还要跟年轻时离了婚的媳妇牡丹再结婚。晚上，我问母亲顺叔的事。母亲却说，“你顺叔可怜啊，窝囊了一辈子。”我在心里想，母亲你是老糊涂了吗？你应该可怜的是被顺叔抛弃的新爱婶呀！
在我的印象里，顺叔是个大个子，英俊帅气，精明能干。家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老婆婆，不要看老婆婆一双小脚，干起事来风风火火的样子。二塬子岩畔上有一颗柿子树是顺叔家的，每年快到柿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总是会在树下踅摸，趁没人看见上树偷柿子解馋，常常招来老婆婆的骂声一片。听说顺叔早早的就没有了父亲。顺叔是个孝顺的儿子。见母亲长年累月的为家里的日子起早贪黑的忙活，母亲的话他句句听，娘儿俩的日子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日子。 牡丹，是顺叔在修汤峪水库时认识的。当时牡丹是“铁姑娘”队的队长，人高马大，长得漂亮，干活泼辣，热情大方。人们给她起个外号叫“大洋马。”她听见也不恼。牡丹家里没有男娃，只有三个女娃，人称贾家三朵金花。牡丹老大，牡丹父母本想留牡丹在家顶门立户，牡丹跟顺叔恋爱后，牡丹妈爸一打听，知道顺叔家就顺叔一个独苗，绝对不会到她家来倒插门，就反对牡丹和顺叔来往。牡丹为此跟父母闹翻了，没拿家里一根线的嫁妆，就跟顺叔领了结婚证。也没有办婚宴，直接就住进了顺叔家。 牡丹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结婚后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后来，村里来了一位农业技术员叫王明，推广水稻种植。老村长是顺叔他二爸，老村长有个小心思，他让聪明伶俐的牡丹跟着技术员学习，以便技术员走后，村上有自己的土专家。就这样，牡丹跟着王明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时还去县上学习，一走就是好几天。 村里头有好事的长舌妇女就跟顺叔开玩笑说，看，你媳妇跟王明跑了。开始顺叔并不在意，日子久了，村里的议论多起来，顺叔她妈也开始嘟囔顺叔，“男人家，连自己的婆娘都看不住！”顺叔虽然跟他妈说，不至于像别人说的那样，但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了底气。晚上躺在床上，顺叔说牡丹，“女人家学啥农业技术，好好过咱的日子就对了。”牡丹笑话顺叔的小家子气，并没有把顺叔的话听进去。照旧跟着王明出出进进，形影不离。
牡丹的婆婆觉得，牡丹这样的不知羞耻，连她自己都没有脸活人了。事情就巧的很，偏偏这个时候，牡丹怀孕了，村里便有人在背后造谣，说这娃是王明的种。婆婆更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要求顺叔跟牡丹离婚。 顺叔尽管已经结婚了，听母亲的话已经成了习惯。顺叔为了消消母亲的气，想让牡丹先把孩子打掉，离婚的事就可以先缓缓。当然这里面也有她自己的不自信在心里作怪。以他对牡丹的了解，知道牡丹是绝对不会打掉孩子的。顺叔就偷偷买了打胎的药，在牡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牡丹吃了。 牡丹不久就肚子疼得厉害，开始牡丹以为自己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并没有在意，牡丹自认为自己身体底子好，以为拉个肚子，跑几趟茅厕就会没事了。后来实在肚子疼得不行，牡丹要求顺叔陪她去医院，医生问牡丹第一胎为啥要吃打胎药？牡丹看着站在手术室外，偷偷朝这里看的顺叔，想起前一天晚上顺叔给她悄悄喝的哪碗羊奶粉来，什么都明白了。 几天后，牡丹出院回家了，顺叔看着牡丹躺在床上，问话不说，面无表情。给吃不吃，给喝不喝，心里也很难过。抱住牡丹大哭，说母亲让离婚，他不想离婚；说牡丹不听他的劝，整天跟王明出出进进；说他的委屈和难过；说外头人的风言风语；说听说有了孩子自己既高兴有疑诬的心情。他希望牡丹说句话，哪怕是骂她打他也行。可是牡丹既没有骂顺叔，更没有打顺叔，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每天只是吃饭、睡觉，再也不说一句话。顺叔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牡丹坐完了空月子，要求顺叔跟她去离婚，他知道牡丹的脾气，想做的事，就是吃了秤锤铁了心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就像当初不顾父母亲的反对跟自己结婚一样。 牡丹离婚后回了娘家，有善良的人们，开始说顺叔狠心。说顺叔他妈太霸道、太厉害。再也没有人给顺叔提亲了。况且顺叔经历离婚的打击，干啥也没有了心情。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顺叔他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托自己的一位远方亲戚在山里给顺叔找媳妇。终于找到一个叫新爱的山里女子，低个子，皮肤黑，模样也不好看。道是敦敦的胖胖的，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谁料想进门几年了，也没有开怀生出个一男半女来。有些嘴贱的人，私下里说，这是报应，是老天爷对顺叔的惩罚。顺叔在心里也曾这么想 。 新爱婶的娘家妈，怕没有孩子女儿在顺叔家的日子过不到头，就说服自己的儿子，把他的孩子送给妹妹一个。顺叔他妈心里即便是有一百个不情愿也说不出口，于是，顺叔抱养了新爱婶的娘家侄子做儿子，日子马马虎虎的混着朝前走。 再说牡丹离婚后回了娘家。娘家的妈爸本来就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牡丹是跟父母怄气结的婚，他妈心里怨牡丹：离婚是啥光彩的事情？还回来做啥？他妈爸害怕牡丹的丢人事，影响到俩妹妹的婚事。一天到晚，没有好脸给牡丹。不久就有人上门来提亲，是村上一个好吃懒做、没爹没娘的二流子田娃。牡丹心里不愿意。牡丹妈说，都离了婚的人了，再不是值钱的黄花大闺女了，还有啥挑肥捡廋的？牡丹没有办法也就嫁了。
尽管牡丹一天辛辛苦苦的劳作，田娃好吃懒做恶习难改。况且没妈没爸，没人指教，以前是天不收地不管、逍遥自在。跟牡丹结婚后，牡丹会常常说他，要收心、要好好过日子的话。说的多了，田娃就烦恼了，怼说牡丹是没人要的破货，自己捡了破烂，有啥心情过日子。田娃还有个哈哈毛病，爱喝酒，一喝就大，回家就发酒疯，就打牡丹泄愤。可怜的牡丹，能能行行的人，蚂蚱拴在鳖腿上，日子过的悲苦、恓惶。偶尔回娘家诉说，她妈却说，娃呀，这就是你的命。 许多年后的一天，顺叔在西安去打工，遇见牡丹在西安贩卖鸡蛋，两个苦命的人儿，互相倾诉委屈、无奈和痛苦，又走在了一起。俩人在西安朱雀批发市场弄了个摊位。顺叔负责在焦岱集上收鸡蛋，然后拉到西安，牡丹负责在市场上卖。生意做的越来越好。 牡丹去西安做生意后，田娃在家守着破屋烂家，经管着那一把庄稼。其实是牡丹三夏回来收麦安秋，三秋回来收秋种麦。田娃倒好，一天在家打麻将，吃饭都是在村里胡混呢。没钱了就到西安去问牡丹要。 一次，田娃去西安，见牡丹身上穿的衣服很漂亮，跟城里的婆娘都差不多，田娃都差点没有认出来。并且脸上的表情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脸愁苦。田娃心里想，这卖鸡蛋还真能挣钱，只是这狗怂婆娘收拾的这洋货的，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嘿嘿，反正我不管，只要我有钱耍麻将。我管你钱是咋来的。 顺爷的母亲，人老了，耳朵却灵性很，有一天她从村上几个媳妇的聊天中，知道了顺爷在西安跟牡丹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她怕顺爷提出离婚的事来，就来了个先发制人。偷偷的去了趟西安，见了牡丹，说她现在的媳妇虽然没有牡丹有本事，但在家很听话，也都有娃了。还给牡丹承认当年自己的过错，请牡丹原谅。说她对牡丹跟顺叔的来往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一句话，不要再想跟顺叔结婚的事。即便是顺叔自己提出来结婚的事，牡丹也不许答应。要不然谁也不要想过安宁日子。 顺叔有一天跟牡丹说起，想要离婚。没有想到牡丹却说，把丢人事还要弄几回？顺叔不明白为啥牡丹的态度会有变化？最后知道了他妈逼牡丹妥协的事。顺叔回家跟他妈正式提起，要离婚，要跟牡丹重新结婚。老太太以死相要挟说，等我死了，我就不管你了，你爱咋滴就咋滴！顺叔想到年老的母亲辛苦的一生也不容易。又觉得媳妇新爱，虽然没有牡丹灵性、能干，可也听话，不多事、让他省心着呢。这样一想就不再提结婚的事。 半年前，顺叔他妈去世了。顺叔忙了家里忙外头，忙的晕头转向。媳妇新爱以前的啥事来了都有婆婆张罗，转出来转进去不知道自己该干些啥。顺叔想要是牡丹的话，他就会省心很多，顺心很多。顺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一生委屈很、窝囊很，爬在他妈的灵前伤心的嚎啕大哭，看的村上的人都替顺叔难过。 凑巧，牡丹的老汉田娃得了脑血栓住了院，牡丹不想看见田娃，让女儿去照顾。田娃临死对女儿说，自己后悔年轻时经常打你妈。你妈在咱家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那天牡丹女儿流着泪，跟牡丹说这样话时，顺叔也在当面，顺叔觉得牡丹的所有的苦都是因为他的错误造成的。顺叔此刻下定决心，弥补牡丹。当下就要求牡丹嫁给他。 他妈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顺叔的想法。抱养的儿子新爱婶的侄子却坚决反对。顺叔心意已绝，把新盖的三间两层楼留给了儿子和新爱婶，自己把老屋从新收拾出来，作为他跟牡丹的新房。 顺叔要结婚了，老伴是他年轻时的媳妇。村上如顺叔一般大的老人们，都来看望牡丹。顺叔想办隆重的婚礼被牡丹拒绝了。他们还和年轻时候一样，领了结婚证，就搬住在一起了。 牡丹的孩子们来了，老哥们老姐们来了，送来真诚的祝福。牡丹和顺叔眼睛里溢满泪水。老姐们说，今天你俩结婚，应该高兴才对。 牡丹抹着眼泪说，“高兴，高兴。”一对旧人，四行浑浊的老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