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方言 于 2021-2-26 15:58 编辑
广场 金满老汉坐在坡顶的一个大石头上。放眼望去，村庄包裹在一大堆树里头。村里的房子盖的是一家比一家阔气。不管是两层还是三层的楼，在坡顶看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街道是新打的水泥路面，像以前他们进山砍柴时腿上缠的白綻子，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把村庄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令人想起，刚刚下包的热豆腐。再看村外那一片亮闪闪的瓦蓝，是金满他们家房顶上的太阳能板。去年村上给他们几户贫困户建了新房，又在房顶上架了光伏发电，解决了他们的自家用电，又能使他们的手头活泛，挣上几个钱。一排新房，整整齐齐的卧在宽敞的坡前。这会儿正给早上金灿灿的阳光照拂着。金满老汉心里想，这地方还真不错、向阳很。 早上起来，老婆艾叶做的红苕苞谷碜。就着浆水菜，金满老汉美美的喋了一老碗。给老婆说了声，背着手，朝老屋去了。 前天，村支书俊民又来家里坐了一回，还是说要收旧庄基，拆旧房子，准备给村上建个文化运动广场的事。金满老汉家的老屋，也在计划被拆之列。 金满老汉见过邻村的文化运动广场，听说也是把一些废弃的旧房子拆了，把地面上的杂物清理干净、整理出来，拿水泥给硬化了。周围规划着绿化带，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周围是文化墙，有的地方，墙上的图案是用老旧布瓦砌成的。有的地方，墙上还镶着现如今已经没有用处的瓦罐和老碗，在瓦罐和老碗里种着花草。有的地方，墙上画着人，画着农具，画着牲口，那画画的真像，画的那人一看就是村上的某一个人。有一回，金满老汉就真以为是一头牛向他走来，到跟前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幅画。这些画面，无论是瓦罐，布瓦和老碗，还是农具和牲口，都能让金满老汉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来。 广场的周围安放着一些全民健身运动器材，有一次他上集路过邻村，看见人家村的老汉老婆三三两两的在广场上溜达。聊着天，晒太阳。有的还在运动器材上摇摇胳膊，摆摆腿，就很是羡慕。可是现在，要拆了自己的老屋子建这样的文化运动广场，金满老汉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 金满老汉清楚的记得，那年有人给他说下一门亲事，姑娘长得很好看，水灵的像春天雨后的青葱，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那刘海齐刷刷的，像挂面披在脑门上。金满当时就喜欢上人家了。结果人家姑娘她妈嫌他家穷，说仅有两间低矮的厦房，还弟兄三个呢。这婚事就像小孩子玩的吹大不管(气球)，“啪！”一声响，金满老汉的一场美梦支离破碎了。 后来，他痛下决心，自己进山掮木头，硬是靠自己吃苦，盖起了一砖到顶的两间大瓦房，接着把媳妇艾叶娶了回来。再后来有了女儿，老屋是他辛劳一生的见证。现在说要拆了老屋，金满老汉心里自然有一份不舍和留恋。 昨天驻村工作队的林书记也来了，说的还是建广场的事情。他说，他已经给金满的女儿巧儿打电话说了，巧儿也同意拆旧房，就是没有时间回来弄。他说，他跟村支书俊民商量好了，对于象金满老汉这样没有劳力的几家，村上雇人拆房，就是请金满老汉把老屋里头的农具啥的挪出来就好。 金满老汉见人家工作队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心里不愿意却说不出来，就答应了拆旧房。今天一大早想起此事，就想再去老屋转转。 路上碰见当初的右邻家长安爸，原来他也是想回去看一眼老院子的。老哥俩一前一后的跟着，在老院子里转了一圈。长安爸说：“看你种的菠菜长得多好的！那棵核桃树应该有二十多年了吧？”金满老汉说“给你拔一把去。”看着长安爸，拿着一把菠菜，消失在巷道的尽头，金满老汉顺着以前上坡的路，一直来到坡顶上。心里却一直想着那棵已经长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树怎么办？ 来到坡顶，金满老汉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这在放到二十年以前，他一定会放开喉咙喊他两嗓子。然而酸困的两腿告诉他，老了。他找了一个大石头坐下来，正准备抽根烟歇会儿。刚点着烟，一个小伙子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他身边，说，“叔，这里是林区，不能吃烟，危险。”金满老汉认识他，他是包村干部小姚。去年给金满老汉他们盖房的时候，小姚几乎天天来的。 “你咋知道我上坡来了？”“我是巡逻呢，见这边有人就过来了。几年前，汤峪河一个群众在地里烧荒，结果整座山都给烧了，你知道不？你先吃，我等你吃完，把火弄灭，我再走。以后，可不敢在山上吃烟了。”金满老汉没有回答小姚，这事情他听说过，还烧死了镇上的一个干部呢！金满老汉把烟卷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狠狠的按灭在石头上。 金满老汉只有一个娃叫巧儿。老婆艾叶怀巧儿时，害喜的厉害，吃啥吐啥，整整闹腾了大半年，其间金满他娘又得了病，没有钱看去世了。接着女儿出生了，碎的像个猫娃子，瘦弱的不像话，很明显的缺乏营养。金满逢人就叹息。隔壁婆对金满说，人常说，女大十八变，变过你再看。巧儿长到两岁的时候，一天来了个讨饭的老婆，看着蜷缩在艾叶怀里的巧儿说，给你院子栽棵核桃树吧！它会陪着你娃长大的。金满将信将疑的种了一棵核桃树。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巧儿好像一天比一天结实起来。转眼间，出脱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巧儿远嫁后，很少给他主动打电话回来，老婆艾叶因为早年的月子里没有将息好，身体一直不好，病病嫌嫌的。金满老汉想巧儿的时候，就会上这坡头来 。这里地势高，信号好。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他就把想跟女儿要说的话，有多莫少的都倾吐出去，心里就会舒坦好些日子。 仿佛是心灵感应，正在这时候，女儿的电话来了，金满老汉高兴的合不拢嘴。他跟女儿说，去年，咱家的房屋漏的厉害，开始村上给发些彩条布，让挡雨呢，后来镇上派人来查看了，认定成了危房。说要给咱危房改造，在咱村外坡下，环山路边上，给咱建了新房子，我和你妈去年已经搬到新房去了，到现在已经住了一年多了。现在村上要拆咱家旧房，说要在咱老院子那一片建个文化健身广场呢！听说明年6月底就必须完工呢！ 我跟你妈啥都好着呢，今年春上，政府派人带我和你妈去县医院做了一个全面体检。我啥都好好的。你妈就是喔老毛病，血压有些高，一直要吃药。都是村医务室按时送来的药。都没有花咱家一分钱。入冬后，村上又给我们俩发了米面油，棉衣棉被和电暖器。啥都好着呢！过年啥都有了。咱村的工作队的小田，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有事莫事爱到咱屋来串门子，来了问寒问暖的，小伙子勤快很，还经常帮我干活呢! 回家时，老婆艾叶已经做好了中午饭。吃饭间，金满老汉说，你说咱屋的那棵核桃树咋办呀？艾叶说，自从有了那棵核桃树，咱娃的啥事都顺顺的。金满老汉说，那你的意思是移过来？老婆说，在移死了会不会对咱娃不好？金满老汉坐在门道的凳子上又开始了吞云吐雾。 “咱不移了，也不许村上伐。”金满老汉把一根烟快吃完的时候有了主意。艾叶说，就看人家村上得行？碍人家打广场的事不？“这你就甭管。”金满老汉想到村老饲养室跟前的那棵老柿树，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人们都还说，那地方是人家王财东家的呢！他有个活思想，就是不许村上伐那棵核桃树，迟迟早早人们会说，那地方是他金满家的。 一个月过去了，旧桩基都齐了，破旧房子全部都拆完了，广场的雏形已经基本出来了，金满家的那棵核桃树保留在广场的边上，竟然成为广场的一道风景。核桃树后面的墙上又画了画，有人说，这不就是咱们的老碗会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