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下山雪松的故事发生在多年前。我对这棵树的记忆是如此之深,完全是因为这棵雪松被人为移植下山,带有浓郁的悲剧色彩。 我第一眼看到这棵雪松的时候,它已经被拉运进了小区。这棵10米高的雪松,我凝眸一眼,即预判到它的命运,在奔赴黄泉的路上。我之所以敢这样断言,完全是因为我敏锐的第六感官和工作经验得出的结论。 我未参与挖树过程。关于挖掘这棵树的故事是听一位同事津津有味地向我转述的。根据讲述,我张开想象的翅膀,可以很好还原这棵树的移植过程。 这棵雪松是一位所谓的技术员向老板献计,从山上给挖掘下来。为挖掘这棵雪松,这位技术员被老板委任为挖树现场临时负责人,全程负责这棵雪松树的移植,为挖这棵树,费了不少周折。 技术员提前上山,现场勘察选中这棵雪松。他临时找了四名身强力壮熟练挖树的男工。紧邻这棵雪松的两棵碍事的小油松被无情砍伐。四名工人用了一天半天的时间才将这棵雪松挖出来。挖树的难度远远超出想象。因为山上的土壤常年干旱少雨,坚硬无比,像经过压路机碾压的土壤。洋镐、镢头、铁钎,圆头锨,轮番上阵。工人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工人都说,挖树起苗多年,没有遇见这么难挖的土壤条件。这么一棵大树,要想成活,肯定得像陪嫁一样,需带很大的原土球。土球直径在一米五。所以挖掘的工程量实在不小。 技术员派司机去山下的镇上为四名工人和他及司机共六人买饭、买水,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一整天下来,土球没有挖妥。当晚,小车司机及一只牧羊犬,露宿一夜,看护树,以防夜间出现什么差错。技术员则领着四名工人下山,在山下镇上的小旅馆住宿休息。工人晚上要休息好,次日要接着卖力挖树。 第二天一大早,早餐过后,四名工人上山继续挖树。他们怀揣咬定雪松不放松的劲头,必是拿下这棵树。 这棵雪松在不停地哭泣,但是谁又能听懂它的低低哀求声呢?在这位技术员的现场指挥下,中午时分,这棵雪松终于被挖倒。巨大的土球被工人用圆头锨修好,用草绳缠成规整漂亮的橘子式。这棵雪松浑身的树枝被草绳缠绑,就像一个五花大挷在押的罪犯。接着,这棵树被12吨的长臂吊车,吊装上了一辆大卡车。因这棵雪松的主干实在太长,为了避免树梢拖地磨损,工人又找了两根结实的长木杠。在车厢三分之一处,将木杠端头用铁丝固定在车厢邦两边。将雪松主干靠在横杠上,用草绳捆牢,这样就可以抬高树梢,避免雪松的树梢拖磨到地上。雪松主要观赏其漂亮的塔形,若损坏了树梢,犹如破坏了塔尖,这棵树的观赏性就大跳水。与报废无异。树被吊装在车厢内,雪松的土球边也用草绳和装有细土的编织袋垫实,以防拉运过程中土球在车厢内来回滚动破损。 然而这样一棵大树,在经过乡村道路的时候,还是惹出了一点麻烦。技术员坐小车在前面引路,拉运雪松的卡车紧随其后。途径一村庄时,有两根跨路低空电线。技术员目测拉树车可以避让过,心怀忐忑。但怕中撞见了鬼。因路面上的一个坑洼,车子颠闪了一下,雪松树梢像甩鞭一样抽断了跨路电线。火线头恰好落在紧邻道路已成熟待收割的麦田,瞬间引起了麦田火灾。两亩小麦瞬间火光四起,一季收成眨眼间化成乌有。前行的车辆停下来。村民就像雨水灌进老鼠洞,齐刷刷跑出来前来围观。有看热闹的,有助威的,有不怕事情大的,像闹市,乌压压一片。比农业社时期,生产队长敲钟开会时人们的积极性还要高涨十倍。 技术员赶紧拨打电话向老板汇报这突发事件,沟通、协调的电话,此起彼伏。电话像梭子里的织线,来回穿梭,密集程度可以织出一尺布来。半小时后,老板通过中间人与该村村长,达成了麦田赔偿口头协议。 村长和这块麦田主人沟通好,赔偿每亩1000元的产量损失,计2000元的损失,另外给3000元的精神抚慰金。老板托另一位司机火速送来5000元给技术员。技术员通过村长之手转交给麦田主人,事了人散。 运输雪松的卡车继续上路,这棵雪松终于在晚上7点钟抵达小区,当天晚上,人困马乏未栽植。次日早晨再行栽植。 这棵雪松栽植地点在即将交付使用的新建住宅小区内的中心花坛内。花坛边缘高出地面50厘米。花坛位于小区大门入口正对位置,可一眼看到。雪松栽植坑已提前挖好。 早八点钟,工人到位,吊车司机到位,即开始用帆布吊带缠套在树干基部,开始起吊。树扶正后,回填土壤,层层踩实。栽植好后,树四周搭设架管,搭设黑色遮阳网,遮阳网像黑色的面纱笼罩在雪松四周,远观像一座蒙黑纱的佛塔,具不详之兆。浇水、疏枝,树根部灌生根粉,喷施蒸腾抑制剂,各种养护措施多管齐下,像在挽救一位重症患者。然而这些措施并未起多大作用。这棵雪松只是放慢了奔赴黄泉的脚步,但并未改变垂死的命运。 这棵雪松的命运在我的意料之中。一月后,雪松的元气释放完,原来浓绿泛着生命光泽的针叶,开始发白,发褐,干枯。雪松针叶像经过化疗后病人的头发,纷纷凋落,直至光秃秃,树干树枝消瘦地立在那儿,像一只巨大的鲅鱼被剔净了肉,只剩下鱼骨,表本般矗立。 移植这棵雪松前后花费近一万元,除了挖掘人工费、来回相关人员的踩踏费,吊车车辆运费、麦田赔偿费,以及后来管护费。这棵树无力挽回,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这棵雪松在山上生长多年,它已适应了那种贫瘠的环境,突然间被人为斩断根须,移植到一个陌生环境,它怎么可能很快适应?山上的树木与苗圃人工培养的苗木又有很大区别。树根又不是壁虎尾巴,斩断后马上快速再生出来。所以这棵可怜的雪松,因人的贪婪欲望,为了达到立竿见影的景观效果,而一命呜呼。 老板心有不甘,心存侥幸,等着奇迹出现。 这棵雪松的枯干留存越过冬天。来年春天,万木芽尖萌动,至四月底,雪松枝干上没有一丁点发芽迹象。老板这才死了心,下令将这棵雪松挖掉。动用吊车,将这棵雪松连根拔起,接着用油锯肢解,视同垃圾一样送至城市垃圾倾倒点。 这棵雪松的命运在我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印痕,因为这是人对树木无知的愚蠢做法导致的悲剧。以为大树可以任意移植,压根不考虑这棵树的实际生长环境。我为这棵树痛心疾首。 这棵10米高的雪松,在山上干旱条件下,生长速度较苗圃的同类苗应更慢一些。年平均生长速度估算在35厘米左右。反算下来,10米高的雪松,需要近28年的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规格。苗圃的苗木水肥充足,平均年生长量应远大于山苗,估计20年左右即可达到这样的规格。多年生长的雪松就这样被人为致死。没有人会为一棵雪松提起公诉。我深感惋惜,为这棵无辜被移植下山的雪松。 奉劝某些无知的人,不要再做类似的傻事。让植物各自安好。需要栽植大规格的树木,最好到苗圃选树。树木在苗圃培养过程中,经过多次移植,根系比较发达,更接近人工栽植的环境,树木成活率远远高于下山苗。 所以,不要让无知统领大脑,让这些山上的树木自由生长,不要强行给它们搬家。树不论规格大小,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树木不会开口说话,不会呼救。但人应心怀大爱,善待树木。树木不会因一些人的强盗行径而向当事人讨伐,但当事人的生命中一定欠树一笔生命帐。 我之所以讲这棵雪松的故事,希望人们能从心底爱护树木。心存善念,万物皆有灵。小树,你可能感受不深,但如果当你伫立在一棵千年古树下,面对树干苍劲、枝叶繁茂的古树,你不能不被它震撼到。你能感受它的空间灵气。因为古树已经汲取千年的雨露精华,自带震撼人心的无形魅力。有时,若在野外遇见树桩,我会俯下身饶有兴趣地观察其上面密密的年轮,像密码,蕴含着成长道路上的秘密心事。 没有十分把握,请不要随便从山上挖掘移植原生大树。心怀大爱,从善待一棵树开始。
作者简介:王文琴,韩城作协会员。系《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编委。用文字记录生活。已发表散文、诗歌、短篇小说、专业类文章二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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