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第十六章静水流深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3-24 10:12:46

第十六章静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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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周日就召开了，张炜给会议定的调子是“四个势在必行”，“四个利民益民”，要把乾坤湾改造做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德政工程、民心工程、精品工程。杨帆对此很满意，几个专家学者围绕着主题进行了科学的研讨论证，居民代表就所关心的问题提出了看法，网络代表把征集的观点和问题与专家进行了交流，大家一致希望政府能像承诺的那样，把乾坤湾改造做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德政工程、民心工程、精品工程，会议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当天晚上的凌州电视台就播出了这条新闻，并在凌州新闻之后的《热点直击》栏目中，专门采访了杨帆及几个专家和群众代表。杨帆面对镜头说了个三二一，三个很：意义很重大，影响很深远，政策很惠民；两个大：环境形象大提升，经济社会大发展；一个共同目标：上下齐心把乾坤湾改造工作做好。第二天，凌州各家媒体和网络论坛，头版全是研讨会的消息，势在必行，利民益民成了热门词汇。乾坤湾片区改造再次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经过一场空前的洪灾，再这么声势巨大的宣传，大家的思想与认识高度统一，置疑的声音几乎没有了。
　　这不能不说是坏事变好事，杨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不由佩服起李明华掌控全盘的能力来。杨坤成也从情绪低落中振奋起来，亲自指挥工人清理淤泥垃圾，恢复重建。银行资金也逐步到位了，建设速度也快了起来。唯一让杨坤成不满意的就是，他以资金周转困难，盘活一下资金为由，想洋房别墅区和居民安置楼同时开工建设，而杨帆坚持先安置后开发，这是政府答应给老百姓的，绝不能食言。杨坤成只好作罢，一心开始建设居民安置楼。
　　表面上看形势大好，但要说一点杂音没有，那不可能，杂音主要集中在拆迁补偿和侵占农田上，而且在龙门区看不出来，而在长坪区杂音还是很大的。拆迁补偿是老问题，是所有改造项目的通病，没有哪个拆迁户对补偿款表示满意，都想据理力争能多拿些，甚至是胡搅蛮缠闹上访。
　　乾坤湾一期改造，包括龙门区和长坪区三个街镇十三个村子。龙门区是老城区，拆迁有难度，但相对还不是很难，两个街道的六个棚户村基本已全部拆迁完毕，第一个拆完的就是杨坤成这个项目的龙头村三个村。这六个村叫村子，其实早已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转非了，集体土地也变成国有土地了，但还有些三不管的撂荒地和滩涂地，务了一辈子地的老年人觉得可惜，就又种上了蔬菜，甚至在滩涂地上种起了水稻，还有人在河滩上挖鱼塘种莲藕，办起了垂钓园农家乐。
　　长坪区是郊区，按说容易，但实际比龙门区难度大得多，七个村的任务，一年半过去了，只拆了两个村。长坪区的棚户村，严格来说实际只有两个，其他五个村全是真正的农村农民，除了村庄用地，还有八百多亩的口粮地，在乾坤湾片区改造中，被市区政府整体打包，进行统一规划推介招商开发。这五个村子连片交错，正好处在乾坤湾的东南方位，大凌河水在此回转，水域辽阔，波澜不兴，地势平坦，稻田似画，风景优美，是一块风水宝地，被山西一家煤老板看中，准备建设高档次的别墅区。
　　长坪年初强拆了两个容易的棚户村，想积累些经验，再拆其他的五个村子。谁知刚一宣传动员，农民反响意见极大，不管政府给出多优厚的条件，就是不肯离开祖辈居住的山青水秀的村庄。村子里也有文化人，也有在外做官干事的人，学习了国家的土地政策和拆迁条例，和政府的人、拆迁公司的人讲开了法律，拉开了持久战的架势。
　　眼看完成不了市上下达的期限任务，周文辉和江长春整得没辙，叫来分管副区长方青平和江湾镇党委书记汪彩凤和镇长李福田，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责令一个月内必须把五个村子拆平，否则自己向区委区政府写出辞职报告。
　　这几个人回去后一商量，又立即召集村两委会书记主任开紧急会。按照全市关于农村换届的安排部署，国庆节后，村两委会就开始换届选举了，于是乎，想不想当这个村官，继续干下去，就成了拧镙丝的重要砝码，几个人信心很足，要利用这个契机，把拆迁任务彻底完成，主持会议的汪彩凤的口气就非常硬。
　　这些人夹在政府和村民之间，窝囊气早受够了，年轻的想干的不敢吱声，有几个老皮早就想撂挑子，一看新来的年轻女书记用这来压自己，恼了，一拍桌子：“汪书记，你拿大鸡巴吓瓜女子呢，你以为俺是吓大的，谁他妈爱干谁干去，爷爷俺早就不想干了！”
　　三五个半老头子气冲冲摔门而去，主席台上，方青平和李福田面面相觑，汪彩凤呆若木鸡，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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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镇是凌州第一大镇，名字的来源有多种说法，比较可信的有两种，一是处在大凌河的湾流处，古时可能凌河又称凌江，所以叫江湾，但无史料可考。另一种说法是，明朝时一姓江的大户人家在此居住，所以称江湾，但现在整个江湾镇却是一户姓江的都没有。
   长坪区区长江长春支持第二种说法，据他家老人口口相传，他们就是在明末时期从江湾搬迁到峡江市三河镇，现在的村名就叫江村。
   汪彩凤听了很稀奇，表示要到三河镇去考察，作为镇上领导要了解镇子的起源，名字的来历。
　　江长春摆摆手：“这就别深究了，你还是好好考虑怎么把那几个村子拆了，我和周书记到年底，还不知给市上咋交代呢！”
　拍马屁拍到了马掌上，汪彩凤便悻悻地低下了头。
　江湾镇政府距离河边不远，一架世纪初建设的现代化的大桥横跨两岸，河对岸就是龙门区，斜拉的道道钢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雄伟壮观，现代大气。河水在此迂迴旋转，形成湾流，水面平静辽阔，却是暗流涌动，深不见底，自古是兵家必争之重镇，也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
   这七个村子就分布于镇政府两侧后方，一边三个，一边四个。最靠近的两个村子，由于村子小，又是人员杂居形成的棚户村，宗族血亲成份少，人心散不抱团，拆迁难度就小些。而另外五个村子，都是世代在此繁衍生息，家族宗派势力强，不仅人心齐，抱团思想严重，而且几个村子之间相互通气联系。如何分析瓦解，个个击破，是方青平、汪彩凤和李福田头疼的事情。
   一看会议开成这样，李福田火了，一拍桌子：“都给我回来！你们不要把自己不当干部，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咋啦？娃娃儿的牛牛还不敢动了！火气那么大？冲领导撂蹶子，长本事了啊！？”
   李福田在江湾当镇长已经四年了，连同当副职已经快十年了，原想着当上两年书记，弄个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这一辈子就交代了，谁知上面派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书记，看来再转任书记无望了，还得再辅佐两年，年龄是个宝啊，四十八九，届时只有到区上的二线单位去谋个轻松的岗位了。
   李福田把满肚子的怒火发泄到这些村干部身上了，他和这些人打了半辈子交道，知道他们是嘴硬屁股松，只敢在新来的年轻的女书记跟前发发火耍个横。那个说流氓话的邢老二，本身就是个爱溜嘴说黄段子的意淫犯，看见漂亮女人就胡说乱想，真下手吧，他又没那个胆儿，所以大家都叫他意淫犯。这个意淫犯看见这年轻漂亮的女领导拿硬话吓唬人，这货一时兴起，又耍人来疯了。
   看到李镇长真的发怒了，邢老二率先又坐回到座位上，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只有李家湾的李老倔真是倔，回头看了一下，骂了邢老二一句“龟子熊”，一个人背着手，骄傲地扬长而去。
   方青平又把拆迁改造的意义作用讲了一通，有没有用也得讲。看台底下一个个有气无力，愁眉苦脸的样子，方青平停了下来，会议室瞬间格外安静。方青平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多说了，就是这事，十月份必须拆完，势在必行，我能做的就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给咱村民争取最大的利益！”
   李福田又具体进行了安排，一是统一思想，强化认识与责任，二是干部带头，率先拆自家房子，起到模范引领作用，三是责任分工，分管领导和包村干部，放下一切工作，进村入户做工作，确保十月底完成拆迁任务。
   会完了，每个人的心里沉甸甸的，这一炮再打不响，那就只有向区委区政府去交辞职报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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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市上来说，龙门区的拆迁改造是重中之重，因为商贸中心＼地标建筑＼绿地广场＼河滨公园全在这里，所以杨帆的关注点和精力也主要投在龙门区。
   对于长坪区来说，同属于乾坤湾片区，但待遇截然不同，省市领导关注得少来视察更少，加之拆迁不力行动缓慢还老挨批。以前是女区长魄力小还可以搪塞，现在换上了号称能不够的江长春，再拆不动完不成任务就说不过去了。何况临到任前，书记市长找江长春谈话，给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乾坤湾改造，对他是给予厚望，他心里能没有压力能不急吗？
   方青平也挺上火的，让别人说无能窝囊，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污辱，但他就是心无城府，懦弱怕事，他对此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只能仰仗李福田。长坪区这两届班子搭配都有问题，原来周文辉当区长时，是政府强区委弱，周文辉当书记来了个女区长，成了区委强政府弱，但那时候还好混事儿。现在是区委政府都强，他这个副区长就难干了。他想起滥竽充数中的南郭先生，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南郭先生，真想卷行李一走了事，但想归想，又咋可能呢？
   这郊区还不像城区，建设局只管城市建设，农村的拆迁直接由指挥办统管，他就是总指挥，下面直对镇和村，他这一年主要精力都耗在江湾镇了，但却是有苦劳没功劳，落了一片埋怨与批评。听说周和江商量要调整分工，他已不顾及面子不面子了，谁爱干干去谁能干干去，他已和那个扬长而去的李老倔一样了。只是现在毕竟没有调整分工，说不准的事情，做一天和尚还得把钟撞好。
   汪彩凤把方青平请到自己办公室，两个人都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惺惺相惜地刚说了几句话，李福田就进来了。三个人又进一步商量了半天，建议方青平向书记区长汇报，由组织部人事局教育局把这五个村在区上工作的干部职工教师等公家人统计起来，分头做工作，让他们带头签拆迁协议，这些人数量不少，再加上村组干部，给一定的政策奖励，再给一定的时限压力，如果能撕开一个缺口，农民是一个看一个的样子，感觉非拆不可就势如破竹了。
   方青平把想法给书记区长一汇报，两个人基本是一个声音：只要你按期拆完，采取啥方法都行，但绝不允许出事。
   此招一出，果然奏效，这些人毕竟在政府供职，知道势在必行，虽有怨言，也只好去做家人工作了。迟签早签都得签，早些签协议还能获得奖励，于是就有人开始签协议搬家了。
   村里人一看，人家有关系有后台的都签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可奈何地，也纷纷签协议搬家了。
   在吵吵嚷嚷中，在议论谩骂中，五个村子在国庆节前基本搬空了。
　　一片废墟上，几条野狗在逡巡觅食，村道和庭院里老树还在阳光下婆娑着亮晶晶的绿叶。偶尔会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或是相互搀扶着，再来看一眼曾经祖辈居住的家园，抹着眼泪，久久伫立，直到夕阳西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方青平正暗自高兴，却不料国庆节刚收假，愤怒的老百姓把长坪区政府大院给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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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湾镇搞开发的是顺发集团下属的顺发地产，是周文辉当年从山西考察招商来的，董事长叫金宏发，以煤炭开采起家，是个典型的煤老板暴发户，粗金链子开豪车，财大气粗说脏话。不过这金老板脑子活，眼看煤炭走下坡路了，便想转型发展，正好到凌州来开发房地产。
　　招商会上说的好，政府主导，三通一平，代办手续，绿色通道，等签了合作协议，向指定账户打了保证金，事情又变成了另外的情形。也不是长坪区和江湾镇不积极不努力，有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决定说了算的，有的也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一年半时间只拆了两个小村子，大量资金搁置在那里，这金老板还能不急死了？
　　江长春上任两个月，换人如换刀，就连那个木呆呆的方青平，也焕发了青春激情似的，李福田更是屁股上都长眼睛。当李福田将想法一讲，又给他算了账，多赔偿多少，多奖励多少，对特困户补贴多少，总共比原测算多花两千万，但是速度快了几倍，金宏发人粗心细，上下左右一权衡，牙一咬脚一跺：“不说了，就这么弄，一个月搞定，越快越好！”
　　呵呵，真的是金钱就是力量，九月三十日，最后一家搬走，前脚走后脚挖掘机就把房子搂倒了。但这金宏发也忒心急了点，国庆七天假，他一点不闲着，推土机铲车挖掘机全上，不仅村子夷为平地，连老百姓地里的蔬菜庄稼也全毁了。这下老百姓可不愿意了，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约而同地围堵长坪区政府了。
　　方青平让群众选出代表来对话，几百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是代表！”
　　有人喊：“狗日的金大牙毁了我们的家不算，连最后一料庄稼也不让我们收，太狠了！”
　　有人呼应：“你们政府是代表群众利益，还是代表开发商？你们收了金大牙多少好处，为什么替他办事？”
　　一时群情激愤，方青平站在花坛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汪彩凤和李福田站在一旁，信访局和街道办的干部在人群中来回劝说，但根本没有人听他们的。
　　汪彩凤一拉李福田：“老李，你上吧。”
　　李福田看看手表：“才十点半，不到时候，等一会儿再说。”
　　然后招呼综合办主任老李到跟前耳语几句。过了一会儿，老李过来附在李福田耳边叼咕着，李福田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一切，把在一边的汪彩凤看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李福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快十二点了，李福田跳上花坛，双手向下压压，说了几句开场白，代表江湾镇政府向大家致歉，一定要让开发商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必须给大家的庄稼蔬菜进行赔偿，赔偿不了他李福田卖老婆卖房子给大家赔。
　　下面有人起哄：“老婆不能卖，送给我算毬了，保证把她服侍好。”
　　李福田一脸正经：“咱说好了，不许反悔，送给你了，那母夜叉把我管了半辈子，可总算有人解救我了。”
　　哄堂大笑后，又有人喊：“我们不稀罕你那官太太，不按我们意思赔，就把你扔到江湾去喂鱼！”
　　面对老百姓，你能有什么脾气？李福田苦笑着表示没问题，还做了个跳河的动作。
　　李福田喊了三几个人的名字，有毛脸的黑瘦老汉，有穿圆头衫的秃顶，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看起来和李福田都很熟，叫一个应一声，都向区政府门口的接待室走去，好像提前安排好一样。
　　李福田随后和综合办老李主任走进去，十分钟后，几个人一起出来，李福田让他们说，他们推辞着让李福田说。李福田又跨上花坛，高声说：“经过群众代表和我跟开发商再三力争，决定给大家的土地，不管种没种，一亩地再赔偿八百元。满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十二点半了，你们不饿，我早就饿了，大家回家吃饭吧！”
　　大家鼓掌，吵吵着慢慢散去。
　　汪彩凤走到李福田身边，打趣地笑着说：“李哥，竟然想卖嫂子，小心跪搓板哦！”
　　李福田一脸严肃：“卖书记，我可不敢，再说长这么漂亮，也舍不得呀！”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应该是舒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