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日，张家山正在堂屋里写作业，突然慧娃子过来了，进了门后也不往里走，却朝大门上一靠，笑问：“今儿就你一个在屋啊？家胜跟嘉玲呢？” 张家山说他兄弟跑去汪家院子耍去了，他妹子去镇街上买啥去了。慧娃子便又说：“山娃哥，我问你个事，你要说实话：王世贵这个人咋样。” “咋？有人给你和他说媒啊？”张家山笑问。 慧娃子犹豫了一下说：“算是吧。反正我也不太了解王世贵，所以想请你给参谋一下。” 王世贵跟张家山同岁，从初小到初中一年级，他俩一直是同学。王世贵初一念完后，就不再念书了。此后，一直到荣娃子这日提起王世贵为止，张家山已再没见过他，因此，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数年前。 “他人还行吧？”张家山想了想说，“以前在一块念书的时候，很踏实，也很勤快。这几年虽说没太见他，但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吧？所以你可以跟他先接触一下……” “那行，我听你的！”慧娃子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又跟张家山谝了几句闲话后，拧身走了。 过了不长时间，王世贵家请的媒人就到和家来了。张家山心里却有点怅然若失。 慧娃子跟王世贵的婚事说定后，按照当地风俗，再经过看家、订婚、认亲等环节，便要过门，等到了结婚年龄时再去补一张结婚证。 可是慧娃子在经过了这些环节后，却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愿意过早嫁到王家去，她家里很有些伤脑筋，她妈曾数落过她一回，说是一直拖着不嫁过去，村里人都笑话呢，弄不好王家会认为她心里反悔了，说不定要跟她退婚，那就更把人丢死了。慧娃子却不以为意，说：“退婚就退婚！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我就去寻死！” 慧娃子她妈知道她性子有些拗，要是紧着逼，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傻事，便只好请媒人去给王家回话，说是慧娃子跟她爸在大地方逛过，知道外面结婚迟，所以就想再过两年再嫁过去云云。 后来，张家山考上大学了。大学第一学期军训结束没多长时间，他突然收到了一张包裹单，寄件人是慧娃子。他心里很有些疑惑，她会给我寄啥来呢？取回包裹拆开一看，却是一堆糖果，还有一张红喜字。他便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不觉愣了半天神。他想给她写封信去祝贺一下，却又担心引起王世贵的误会，给她惹麻烦。又寻思，还是给王世贵去信祝贺一下吧，提起笔来又不知该写些什么，就只得作罢了。 此后一晃很多年过去，张家山大学毕业后又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便留在了他上学的那个大城市工作。平日里因为各种忙，便很少能想起慧娃子，只是回到家乡时，才会不经意间向父母问起慧娃子的情况。便知道了，由于他们两口子都勤快，加之慧娃子脑子活，所以很有些挣钱的门路，因此她家日子还不错。 不过，父母没有告诉他的是，慧娃子结婚后曾跟王世贵闹腾了很长时间，直到生了两个娃后才消停些。直到数年前，他去慧娃子家喝酒时才意外地知道了她当初闹腾的事，并且还知道了她竟然是因为他才闹腾的。 
那是一个暑假里，他同妻儿一道回故乡。少不得又要向父母问一问家乡的最新变化。父母便要说谁谁谁给娃娶媳妇了，谁谁谁家出嫁女了，还有谁谁谁家老人过世了。说完了这些后，母亲闷了半日，突然说：“王彦奇扑河了。” “谁？”张家山有些莫名其妙。 “山娃子又不经常回来，知道王彦奇是谁？”父亲批评母亲说，“就不会直接说慧娃子她大娃子？” 张家山猛一惊，急忙问慧娃子她大儿子为啥跳河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那娃命苦。”想了想，方缓缓地将王彦奇跳河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王彦奇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西京打工，因为很节省，几年下来竟攒了八九万块钱。就在这年的早些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很快就交往开了。然后女孩就不停地叫王彦奇买这买那，等王彦奇再也拿不出钱买东西时，那女孩就跟他分手了。王彦奇以前没有谈过恋爱，第一次谈恋爱就落得人财两空，一时想不开，就跳了西京护城河。后来，王彦奇的骨灰便被拿回来葬在了村里那片名叫于家堡的山坡上。 听完母亲的话，张家山想了很多，后来竟然有了去于家堡看看的想法，便跟她说他想出去转转。刚好他媳妇艾雪琳闲坐在家里闷得慌，也想出去走走。于是，夫妻俩便一块儿出去。艾雪琳对张家山他老家情况不太熟，自然便是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一路经过处，小路旁或是庄稼地，或是荒草地，或是灌木林，所有这些，艾雪琳都觉得稀奇，便端着手机拍了一路。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于家堡，眼前是一片稀疏的松树林。松树林边却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一双眼朝路上瞅着，似乎在想什么。张家山认了半天，才认出她就是慧娃子。她尽管富态了许多，但跟年轻时候比，模样变化不算太大。 张家山便喊了她一声。 慧娃子站起身也将张家山瞅了半会，才认出他来，笑了笑说：“山娃哥啥时回来的？这个姑娘是……” 张家山回头看了妻子一眼，跟慧娃子说：“还姑娘呢！她是你嫂子，叫艾雪琳。” 慧娃子便又说：“姐也太年轻了，搭眼一看怕只有二十岁，我还当是山娃哥的女子呢！” 艾雪琳笑了笑说：“是慧娃子吧？真会夸人！我哪有那么年轻呢？！”又问：“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咋坐到这儿呢？” 慧娃子很平静地说：“今儿是彦奇的百日，我就来陪他一会儿。娃也怪可怜，才二十多岁就走了。入不了祖坟，只能埋到这野林子里头，连个作伴的都没有，孤单得很。” 艾雪琳急忙说：“对不起啊，慧娃子，我不知道……” 慧娃子淡淡一笑说：“姐说话还客气得不行！有啥对不起的呢？狗日的彦奇就是跑来哄人的！把他从尺半长个木犊娃养到二十岁，花的钱都能铸他那么高个银子人了。咋就那么不懂事呢？媳妇子跟人跑了，就想不开了？太不懂事了……” 艾雪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陪着笑脸。 张家山急忙安慰慧娃子说：“彦奇已经走了，你也别难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难过，难过啥呢？”慧娃子又淡淡一笑，“那狗日的就是个讨债鬼！多半是我跟世贵上辈子欠他钱了！所以就来晃荡我们二十年！”轻叹一声后又说：“我当初就不该盘他念书！要是他在屋种庄稼，只怕现在娃都满地跑了。可是谁又能有前后眼呢？谁叫他从小就爱念书呢？学习成绩也好。我跟世贵都跟他说，叫向他山娃舅学习，以后考个大学，在大地方工作……谁知道竟把娃给害了！” 张家山便又赶紧说起无用的安慰话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难过……” 半日后，慧娃子突然哎呀一声说：“我咋忘得光光呢！猪草还在帽儿岭上搁着呢，咋就在这儿给坐忘了！……山娃哥，你今回该在屋耍一向吧？要不是这，你明儿跟姐一路，到我屋坐一会。世贵老念叨你呢，说是队上咱这一等子人，就是没跟你在一块喝过酒，一直想跟你喝一场子呢。” 张家山胡乱应了一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