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荆萍小说】心障

显示全部楼层 · 2023-7-9 19:00:11

                                       月儿

   媛媛是我的外甥女，但已失踪二年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求学工作，对于这个小外甥女，仅仅只有少数的几面之交，她出生之时，我正值回省城开会回家几天，表姐因妊高症严重，再加之娇气怕痛，选择了剖腹产，加之表姐夫探亲假到期，单位有任务必需按时归队，所以，在没有任何预产征兆的情况下，仅仅因为到了预产期，为了父亲想见一面的心愿，而憋屈着降落到人间。
   二月初二龙抬头，日子是表姐选的，意为人中龙之意吧。
   说是医院产科早上第一台手术，我的一同学护理专业毕业，提前也是打过招呼的，当我赶到病房时，表姐夫刚从病房出来准备去手术室门口等待，说刚进去，我就和他来到了术后等待区。生孩子，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是每个女人一生所经历的既痛苦又幸福的坎，焦虑，恐惧，期朌，等等复杂的心绪绞杀着所有的待产者，安慰，按抚，爱心尤为重要，可我不明白，为啥婆家上有
  父母，下有姊妹，却只有表姐夫一人。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表姐夫说他妈下午才到，我无奈地自言自语地说，唉，好傻啊。心想，才半个小时的路程，也许他们家今后要走一生啊。
   这时大姨也到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女婿，转头问我：“你姐进去多长时间了”，我说二十多分钟了。此时，气氛沉默而尴尬。
   站在十楼的长廊上，城市的远方，太阳笑眯眯地从地平线的白肚中钻出来，瞬间远方彩霞万仗，云被烧得通红，挂在天上，好气派！
      大姨坐在门外凳子上，手上拿着一包东西，表姐夫坐旁边，一句话不说，使劲地吸着一根快要烧到手指的香烟，我想打破这僵局，可不知说什么好，弱弱地问了一句：“孩叫什么呢”？表姐夫说：“男孩叫龙龙，女孩叫媛媛，你姐起的”。我坐在两人中间，耐心等待着，估计快出来了，默默祈祷着，希望母亲和孩子都平安吧。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说，下雨了。刚还好好地，怎么会呢？窗户外，一团黑云从南边压过来，遮盖了太阳，窗外飘着毛毛细雨，雨打在伸出去的手上，冰凉冰凉的，心情也跟着沉起来，希望小人一生顺水顺舟，开心快乐。就在这时，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婴儿喊，25床王菊家属，我们都迎了上去，护士说：“母女平安！把小孩先抱回病房，大人等一会才出来”。大姨到底还是不放心女儿，和表姐夫继续等待着大人，让我把小孩抱回病房。
      我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平生第一次抱才出生的婴儿，心里紧张极了，软软地一团肉弹，包在被子里，我用手死死抓紧被子，裹在怀里，既不敢抱得紧，也不敢松，走路小心翼翼地，不敢太快，到病房病床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的婴儿车里，手心湿润润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定下心来，这时才轻轻打开小抱被。都说才出生的娃丑，可面前的宝宝面容包满，头发乌黑，鼻梁微挺，皮肤微红，到象一个月左右的婴儿，七斤半重，这也是她娘要剖腹产的原因之一吧，怕疼怕生不出来，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小手，她居然抓紧我一根手指，居然还睁开了眼不屑地瞟了我一眼，还是双眼皮，好漂亮的，我很是喜欢。我感觉，我和她今生有说不清的缘份。
      因有事，待表姐平安回病房后，我就走了，听我妈说，媛媛奶下午来了，坐了半小时，说家里有鸡鸭狗没人喂，就走了，表姐夫第二天留了点钱就回单位去了，说超假了再不回去就要处罚，这是什么狗屁单位，最后只剩下了大姨，我想，表姐的心当时一定是掉到冰河无法捞了。

      表姐的月子是在姐夫乡下农村渡过的。
   姐夫走后，大姨照顾母女俩出院，就送母女俩回乡下农村，农村的环境条件差得无法想象，一周放一次生活用水，家家户户备一口大小缸，镇上一周一次集，可想而知，这个月子的是多么地贫穷而坚难了，没奶水的结果是只好人工喂养，一个月婆婆全家吃一斤肉，鸡蛋就别提了，娃能有奶水才怪呢
，至今，表姐都说坐月子亏欠身体了，过了一段比监狱还难熬的曰子。
      表姐大龄恋爱，相识几个月，通了几封信，没有经过感情的任何发酵，就拿婚姻豪赌了人生。出月后，婚姻就宣告破产，可能是为了孩子吧，在僵持了三年后，这场一见钟情的闪婚，终究还是输了。
   再见媛媛时，她已6岁了。
   大姨说罪孽啊，爹不要娘不管，她不管不忍心，管吧年龄大身体又不好，姨夫去世早，表姐一根独苗，给惯坏了，当初离婚，媛媛爸假借工作忙，在野外，照顾不了孩子，表姐没办法只能接手，但整日吃喝玩乐只管自己，这个包袱就拋给了大姨了。只是每月象征性给点生活费，加上大姨自己的一点退休金婆孙俩免强能过日子。
   春节回家，听我妈说，表姐去广东好几年了，很少回，媛媛爸更是人间蒸发般从来没来过，刚离婚那会儿，还像个人，后来就不来了，大姨领孩子去找过，人家拒绝见娃，彻底消失，想必另有家室了，表姐至今一人，但也仅仅是生物学上的母亲而异。
      小时候，大姨很爱我，对我也很好，所以，有一年回家过年，我去大姨家拜年，见到了几年未见的媛媛。
      干冬湿年，这个年一直下着雪，出了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空中飞舞的雪花落在身上脸上，瞬间化了，冰凉凉地，湿漉漉的，象风的眼泪，脚地下，结冰的地面上路边铺着薄薄的白绒绒一层雪，里硬外弱，纯粹透亮，使人不忍溅踏，仿佛一脚下去，就玷污了上天的圣洁。
      喘着气爬到五楼，敲门，过了好一会，门打开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皮肤很白，头发稀疏，双眼皮，睫毛很长，但眼里发出的冷光有点诡异，找不到年龄的感觉。她惊觉地问我：＂你是谁？＂，我推开门说：＂是小媛媛吧，姥姥呢＂。接着想一把抱起她，她挣脱我的拥抱快速跑到小房子去了，这时大姨出来了，高兴地说多年没见了，很想我，我们就在客厅唠起了家常。
大姨说：＂媛媛，快出来，叫小姨。＂，只见从小房子门口露出一个大脑袋，不友好地看了我一眼，又缩回去了，我说：＂娃是不是怕生？＂，大姨说：“性格象个男孩，但就是不和生人说话，在幼儿园象个战争犯，整天惹事生非，干坏事，可烦人了，弄得整天给别人道歉回话，受批评，唉，难管死了，那两个孽障害死我了”。这边，大姨正向我诉着苦，只听一声响从小房子里传来，我们赶紧跑进去，闹钟掉落在地，一地碎玻璃渣，大姨说：“这孩子，整天干坏事，你想气死我”，揪着个小辨教训着她，我赶紧收拾并说小孩子嘛，都一样，大姨这下更气了，说：“你不知道，蔫坏呢，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刚做好饭，还没吃，她趁我不注意，把麻布就扔到锅里了，买了盆花，刚放回家两天，她偷偷把花朵全剪了，在幼儿园，偷偷在别人作业本乱画，乱撕纸，弄得我没办法做人了，唉，你见没见过这种小孩”。这时，媛媛站在沙发旁，直视着前方，一种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的表情，嘴角上仰，时不时向我们瞟一眼，似乎说，我就这样了。接下来，大姨说：“我打也打了，骂边骂了，没用”，说着说着，又骂起了那俩个缺人性的爹娘。大姨说：“不过这孩特聪明，次次考第一，现学前班，已认了二千多字了，记性好，几乎过目不忘，好的时候也很好，有次我感冒发烧，照顾一晚上没睡，说等我老了她养我，嘴巴甜着呢”。说到这，大姨也是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我说，大过年，表姐都不回，大姨说，那死女子，说忙着呢，回不来，寄了点钱把我们打发了。
   天太冷，大姨说：＂我准备了火锅的料，咱们暖暖和和吃火锅吧”。这时气氛缓和了许多，媛媛看来很开心，和我也亲近了不少，我拿出特意给她买的小羽绒服，又发了压岁红包，她快乐得像个小天使，虽然话不多，也是跟前跟后的象个小跟屁虫，我们老小三人，快乐的吃完年饭，本打算走，但当看到眼前的这个小人渴望开心的眼神，，似乎很粘人，很缺爱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便说：“姨，你去房子休息吧，我到媛媛房子和她再玩会吧”。
      孩子的房子有点乱，也没什么装饰品，床角，放着一个玩具小熊，有点脏有点破，但我发现，一进房子，她便一直抱着小熊，便好奇地问：＂这小熊是奶奶买的吗？＂，她看着说：“姥姥说2岁生日时我妈妈买的”，话说的很重，唉，可怜的孩子，这也许是孩子对妈妈的唯一念想了。这几年，我和表姐也联系的少，才去广东，她一直说工作不好找，很忙很累，而且，在我面前，本来就自卑，加之后来发生的事，所以，也是好久不联系了，只是听说后来又嫁人了，生了个男孩，过的不是很好，又离婚了，这也是她长期不回的愿因吧。这些，媛媛不会知道，以减少对她的二次伤害。
      媛媛抱着小熊，小心依偎在我怀里，我抱紧她，尽可能地给他母亲般温暖，轻扶着她的头说：＂媛媛，想爸爸妈妈吗？＂她干脆地说：＂不想，我只有姥姥＂。小手将小熊抱得更紧了，这一刻，我的眼里充满了泪光，心中的难受得无法用语言回答，感觉这个小孩心事太重太复杂，心中缺爱缺光，所有奇葩的行为大都根源于心吧。
      我轻轻地亲了亲媛媛的小脸，无奈无力心痛感无限伸张，唉，帮帮她吧，能给多少是多少温暖吧。那天走时，媛媛和我已混得很熟了，反复要我还去看她，可是，我还是失言了。
由于工作原因，加之成家有了孩子，这几年就没有回故乡。大姨和媛媛的情况，还是听妈妈告诉我的。
   上学后，媛媛学习很好，一直名列全班前茅，内向孤僻，但经常不写作业，还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批评教育对她无计于是，差点被学校开除，一度成为坏孩的标签，奇怪的是，如此拙劣性，学习丝毫不影响，一直第一第二，由于都是小的坏毛病，学校也放宽对她的管理。
   初中，因为成绩好，她进了全区最好的学校，但仍不听话，听说结识了一帮坏小孩，偷偷地抽烟喝酒，把大姨都气病了，也许是长大了，不但漂亮还持别聪明，嘴巴很甜，把大姨哄得不得不原谅她的过错，也很勤快，很会体贴照顾人，大姨虽然很气，也无话可说，在学校里，小事常有，大事不犯，也得过且过了。初三那年，我妈说大姨高血压并发心脏病，身体不好，媛媛好像懂事多了，好象变了个人，经常被学校表杨奖励，大姨说她整日的吃斋念佛终于灵验了，可怜的婆孙俩，这样日子被后来一件事给毁了
   就在初中毕业的夏天，媛媛失踪了。
   中考刚过没几天，天气炎热，街上行人被烤得嗓子冒烟。考完事，媛媛曾自信地说她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让大姨放心，她那个名义上的妈妈罕现地回来了，生性倔犟的她坚决不见，参加夏令去了，直到她妈走了才回家，大姨说，还算有人心，给送钱来了，媛媛听后气极地说：＂我是孤儿，几个臭钱想买我，不稀罕！＂这事之后，大概7月二十几号，媛媛就失踪了，再也没回来了！表姐和表姐夫都回来了，多少年不管不顾，伤害之深，这时算齐全了，害娃一生啊。他们报了警，至今下落不明。大姨因此急火攻心，落下半身不遂，住进了养老院。
      媛媛走前，给我留了下面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亲爱的的表姨好！
收到此信，也许我将永远离去了，你们不用找，如果我愿意，我会回来，如果不回来，你们就当我死了。除了姥姥，你就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姥姥老了，所以，此时，在这个世上，你就是我想说心里话的唯一人了。
我是个有人生无人管的人，爸爸妈妈对我来说只是个名词，对于他们，没有多大印象，幼儿园学前班时，别的小朋友每天盼着放学，盼着爸爸妈妈来接，我从开始羡慕嫉妒到最后的愤恨，为什么呢，当时太小，也不懂，每次姥姥接我，我就跟着姥姥，非要走在别的小朋友爸爸妈妈的后面，想着我就是他们的孩子，我不喜他们那大手牵着小手的小手，我就想咬那只手，又不敢，第二天就以撕他的本子才高兴，记得有一个同学的妈，个不高，胖嘟嘟的，她的手小，肉肉的，我有段时间特别想去摸摸那手，好像摸一下，我就很快乐，可是我不敢，就想，那小子为啥就可以呢，所以，我就想着法招惹他，让他不高兴我才高兴，当时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这样，为此经常会受批评责罚。
慢慢长大了，我感到自己是在做梦，不想了。我要学习好让他们也羡慕嫉妒我，要么使点坏让他们记得我，目的达到后就会有一种兴奋感，安慰感，心里才舒服。我来世上一回，纯属多余，别人有的我没有，别人没有的，却都让我体验了，多少个无名的夜晚，我望着星空，想象着温暖的怀抱，温热宽厚的双手，结果梦里我梦见了菩萨。我恨那俩个人，这个世上，只有姥姥，象我的救命稻草一样，我必须抓紧，我懂事以后，天天担心，因为姥姥变老了，我怕我还来不及回报，姥姥就走了，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怕有失去她的那天，那还又如让我先走，因为我的心不能再装一点点痛苦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常常胡思乱想，想得头痛失眠，只有在看书学习的时候，我才会远离这个心魔，才会让我忘却痛苦，我拼命学习的目的，就是想活得舒服些！我确实只是为自己而学习。
   告诉你一个我心里的秘密，初二那年，我们班来了一个男生，高大帅气阳光，每天笑呵呵地，他就象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而刺眼，让我睁不开眼，我迷失在这束光芒里，每天照镜子时，我脑子里全是他，每天去上学，想看到他又怕见到他，他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当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篮球场上时，我眼里心里脑子里，全是那束来回晃动的光，我躲在人群中恍然地偷窥，一心一意看着，全然没看到进球和输赢。
   学校里，到处都是我和他相遇的画面，不言不语的眼神里绞错而过，够过我回味一天，我不和他说话，总是远远地观望，心里隐隐地怕着，上课我积极大胆发言，学习成绩争第一，在这个时候，我都是为了他，我想看到他羡慕崇拜的眼神，因为他学习没我好，我奋力地施展我的优秀，是想成为他心中的女神！
初三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他的成绩提高很快，紧跟我后，我们从不说话，但却暗流涌动，心里教劲，我想，考上市某重点高中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吧，我一边忙碌着学习，一边只为每天能见他一面的期望中，中考前，有几天，他居然没来上学，我的心整天被火烤焦，忐忑不定，说不上的郁闷烦燥，我压抑着内心的翻江倒海，不让人看到，我的心病了。最后听说是他病了，直到看到他回校的那刻，我这病才不治而愈，难我早恋了吗？？？？
      不！不！，爱是什么？
      忘掉他，虽然他曾给我恢暗日子抹上了隆重的一笔，虽然幸福的痕迹仍不掉，我还是坚持选择遗忘，好难好难…
      姨，我病了，病得不轻，我好像被两种力量撕粉碎了，痛，心里抽痛，
我无人可说，无人可诉，无人给我救药，孤独痛苦的可怕，昏昏噩噩中结束了中考，几天后，我听到了一个噩耗，他去河里游泳时死了……。
   如晴天霹雳，上天啊，你这是帮我还是让我死啊，我疯了一般跑去出事的地方，那儿竟然静悄悄地，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没一点眼泪，坐在那儿好长好长时间，想一头撺进去找他，可他在哪儿呢，老天啊，这一定是个错误的信息，不应该，不应该是他啊，此时，我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资格都没有啊！
   他终究还是走了，我的心也跟着走了…
   没人要没人爱，我就是爱树上结的苦果，又遭风吹雨打，因爱而生，为爱而去，最后被爱揉碎，突然很冷。
   再见，姥姥，再见表姨！不是我狠心丢下姥姥，她还有那个女人，只是我己无生活下去的光茫和勇气，姥姥养我十几年白养了，不孝孙女到此！孽缘。唯愿您多挂念老人，来生报恩，绝笔于此！
      此生已无恨。
                           媛媛
你是寻爱去了吗？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