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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吃完元宵，父亲的年就算过完了。早早地父亲对他去年冬天拾的那块荒地有了打算。晚饭时分，烟花璀璨着左村右社的夜空，年节的气息还在乡间弥漫，祥和而懒散。也有人在围炉吃茶，张罗着今年的社火耍不耍？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是候鸟，年跟前回来，连元宵节都不过又匆匆离开，奔向那个叫城市的远方，他们说那里有他们的梦想。 母亲是父亲所有设想不折不扣的执行者，几十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夫唱妇随、相融以沫。父亲从菜窖里弄出预留的洋芋种，母亲坐在院子里的南墙根下剜洋芋种。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着，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银光闪闪，脸上盛放着菊花，宽厚而平和，一副过尽千帆，波澜不惊的神情。那些鼓出芽孢的洋芋在她的手上被分割成块，作为洋芋的种子。而那些没有被选中的边角料，就成了母亲明天的早饭，洋芋糊汤。这样的勤俭持家，是母亲的母亲从她的母亲那里传承下来的。 早春的田野，静谧极了。地楞上枯干的荒草，支棱着不屈的枝干，在风中，簌-簌-，簌-簌-的响。父亲想起小时候的冬夜，寒冷而漫长。父亲肚子饿，睡不着，瞪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屋顶。屋顶上的老鼠也跟他一样的饥饿，簌-簌-地跑出来找吃的。震落的尘土纷纷飘下来，像面粉从天而降。 父亲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一个人影。远处的南山，黛青蒙纱、如蟒蛇沉睡，静穆无声。他刨沟，施肥，点种，动作娴熟，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父亲把他对土地的虔诚，连同自己的希望认真地种下去，这是一个农人小小的满足。他看着眼前绿油油的麦苗，想起自己生龙活虎的青春，那时候，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是村上数一数二的美劳力。一丝笑容涌动在他沟壑纵横的的脸上，如一阵春风拂过。 刚刚种好的洋芋地，绵柔蓬松，平平整整。父亲很满意。他拍掉手上的灰尘，从后腰带里抽出旱烟袋，玉石烟嘴，黄铜烟锅，中间一段木质烟杆，成年累月的手握，烟杆已经包浆，宝色明光。烟包上绣着一朵菊花，菊花是母亲的名字。烟包是结婚时母亲送的礼物，父亲贴身佩戴了几十年了，菊花的图案已经斑驳，细密的针脚还依稀可见。而有朵菊花娇美、鲜艳，永远开在父亲的心里。父亲装了满满一锅子烟丝，用大拇指按得实实的，随着吧嗒吧嗒的声响， 一股股淡淡的蓝色烟雾从他溶洞一样的干瘪嘴巴里冒出来，顺着沧桑的脸颊升腾到空中，袅袅、恍惚、无力。这时候的独轮手推车是父亲的座椅，只见他半闭着眼睛，很享受的吞云吐雾。 儿子说，再不要种麦了，回来收几天麦，店面关几天门，收下的几袋麦能卖几毛钱？关一天门可是几百块呀！儿子苦恼地笑。依旧长途跋涉，回家收麦。 咱不是在给儿子红火的日子添砖加瓦嘛！儿子咋就不明白？父亲对着母亲嘟囔时，嘿嘿地笑。照样日出而作。 各打各的算盘，各算各的账。谁也不明白谁。日子一如既往。 四周春光弥漫，父亲推着推车子回家，心里踏实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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