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随笔】春寒七

显示全部楼层 · 2023-11-13 14:55:18

春寒七

荆峪沟的冬天异常的冷，深沟浅水，散发着一股股森气。磨房的房檐子下吊着二尺多长的冰凌，比擀杖还粗。门前屋后的雪都能没到人的膝盖，门口扫出的路道也仅能走过一个人，车压在河渠路上的雪发出“咯嘣”的响声，车后留下两条深深的道，树上也挂上了冰凌。太阳出来了，树上的雪和冰凌“嘌、嘌”地向下掉，路面上的雪也开始融化。
向阳处的坡塄露出了顶破土层的嫩芽，它们探出头来看着世界，宣示着春天快要来了。
宾鸿商店对门的学校的西南角改建成卫生所，到了冬天是人们闲谝闲聊晒太阳的好去处。
太阳出来了，宾鸿端了几条板凳，放在廊檐子上，这已成为惯例。人们吃过饭就会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东拉西扯说些琐事。
河对岸是刚建修的三间一层半大房，是宾鸿冲破了重重围追堵截战胜对手才修建起来的。
这时，从村东村南分别走来赵安平和鹿安福二人，宾鸿主动打着招呼：“叔、哥，坐。”
“这场雪下的美，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安平说。
“听预报说，这是几十年来少见的一场雪。”安福说。
赵安平说：“听说逸轩为盖房跟你失叨叨来？”
宾鸿说：“原来就不了解，一交手才知道不是个东西，半路地加价不说，偷工减料，投机取巧。哎。”
安福说：“在一队盖房就是到半路地给人家加价，闹得不好。”
“他跟我失叨叨也没占便宜。”宾鸿说。
安福说：“逸轩活做的好，就是心腹不正，在你这还是形象工程，第一炮就没打响。”
“轰隆隆”的磨面声吵得人听不见说话声，宾鸿在盖房的同时还要加班磨面，这时，喜娃进来说：“匠工说拉些干土。”
“好，面磨完走。”宾鸿说。
二队马庙坡下，喜娃把车停在路旁，二人装土。喜娃说：“哥，四扇子门跨度大，逸轩不打过梁只是压了几根筋，以后恐怕要下沉。”
“我就不懂，回去给他说。”宾鸿说。
拉了几车回来，新平推着粮食来磨面，宾鸿问：“兄弟，你看我这门跨度大要不要打过梁？”
“按理说，应该打过粱。”新平说。
“逸轩，门的跨度大，你压几根筋，以后要是下沉了，我可不给工钱，咱这是挂面不调盐，有言在先。”宾鸿来到门口对着正在砌墙的逸轩说。
逸轩没言传，不过宾鸿看出他不高兴的表情。
到了晚上新平下来磨面，被逸轩挡住了问道：“是不是你说来要打过梁？”
“宾鸿哥问我，我只是说，按跨度应该打过粱。我再没说啥。”新平说。
宾鸿听见了两人的谈话，走着来说：“你不要管别人说啥没说啥，自己把事做好就行了。”
逸轩着气地走了。
第二天，宾鸿去鹿走沟丁字路口买了几根钢筋，逸轩在门上的窗台下也就是楼板上边打了一个过梁。按说过梁是抬楼板的重量，现在打在楼板上边能起个啥作用。
隔壁门口从何家沟请来的老匠人吴缠科正在做木头。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瘦高个子，他正在用锛子锛着木头，大哥在一头压着，二人说着话。
年轻娃砌墙可以不会做木头，所以必须请老人手，不过，此人有个毛病，往往给人家把檩条截短了，大哥总是时不时地关照，他两是同年并不忌讳。
宾鸿正在磨面，逸轩走进来说：“叔，我看原来说的价钱包不住，要加价。”
“那就加二百。”逸轩走了，宾鸿不懂得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随便说加二百。可是，逸轩并不满足，到了饭时，又来到磨房寻宾鸿说：“叔，加二百不够。”
还不等宾鸿发话，缠科答了言，他噙着烟锅圪蹴在门口说：“二百就是有些少，我说应该加四百。”
逸轩一听高兴了，这老师傅替他说话。
宾鸿一听说：“加四百就加四百。”
缠科说：“加四百活路也要加，二楼要住人，墙面要粉，地面要打还要压光。楼下地面垫的深要倒杠子夯实。”
逸轩一听傻了眼，二话没说垮着模样走了。
“狗肉没吃成反而把铁索带跑了。”赵安平说。
“宾鸿虽然说加了二百，那是白加的，没有加活。缠科加的多，可是加了不少活。没有寻下利反而吃了亏。”安福说。
宾鸿说：“刚开始就不知道娃是啥心性，要啥给啥，满碟子满碗应承。说是磨面就给磨了二百多斤，说是十斤油就给了，谁知到第三天说是油没有了，我只给了一斤，说没有谁信。”停了一会宾鸿说：“交了几次手才摸着心性了，再也不上他的当了。”
“听说宾鸿只加了三个字就把逸轩拿住了。”安福说。
“迟早别跟文人斗。”赵安平说。
宾鸿正处于内外夹攻的局面，内有逸轩搜事，偷工减料，加价怠慢。外有疙瘩头之流百般阻挠，鑫盛官司纠缠，加上经济不支，宾鸿被整的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他一边要应付官司，还要对付匠人，更要解决资金不足。
宾鸿为了解决资金问题，就大量进货，将货款用于建房，加上磨面的收入，宾鸿的处境也感动了大哥，一改铁公鸡的脾性，主动支援两千元。通过一系列的努力资金不成问题。可是逸轩百般刁难，致使建房施工时建时停。
“听说逸轩叫的鸿儒说合事来？”安平问。
“有这么回事。他叫的鸿儒，我叫的你对家俺妹夫，正好在魏家沟做活。那天晚上，四个人坐在二楼。第一次说好了，把合同都写了，逸轩又拉钩了，我着气把合同撕了。”
“ 鸿儒看着僵持的局面怕人笑话，给人说事没说成丢人。死缠硬磨叫我重说，才重新坐在一块说事。这一次总算达成一致，写合同时在原先的基础上多下了三个字“从底子”倒杠子夯实。他也知道，我的庄基要垫有一人多深，倒杠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这三个字把娃拿软的头疼脑热的。”安福说。
“听说疙瘩头组织一帮人对付你，还偷你木头来？”安平问。
一听安平的问话，安福、宾鸿都笑了。
宾鸿从鹿走沟喜娃家拉了一条狗看木头，拉的时候喜娃就警告过，这狗灵醒着，也厉害得很，小心把人咬了着。拉回来后本来要用铁索拴，喜娃不给说，这有个讲究，不管是卖羊卖牛还是卖狗，缰绳是不给的。没办法寻不下铁索就寻了一条烂绳拴着。
那天晚上，风高天黑，伸手不见五指，风刮的树叶“沙沙”作响。大哥拿着杈看木头，宾鸿磨了一天面休息了。夜深人静了，大哥在庵子里睡着了。这时有条汉子摸了过来，掮起一根檩条刚要走，被狗看见了。碰了几下就把绳子碰断了，飞也似的撵着去。掮着木头还没走下几步狗就撵来了，这条狗有个特点不答声。一个箭步扑了上去，噙着那人的耳朵，吓得那人大叫一声，撂下檩忍着痛就跑。狗噙着一只耳朵回来了，血流了一路。
宾鸿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安福安平都笑了。
宾鸿回去有人买货。
“就说安宏经常戴着帽子原来争一只耳朵。”安平说。
“就是那次偷木头叫狗咬了，要不是宾鸿大哥叫住了狗，还不知道能咬成啥样子。”安福说。
“明知道有人看着，就想偷人家的木头。”安平说。
“你不知道，都是疙瘩头的主意，当时还心重，想把宾鸿置于死地。没想到宾鸿还是有本事，反戈一击，转败为胜。”安福说。
安平说：“宾鸿看的老好，心眼可不少，就像是一块肥肉，看着好咬实际上咬不下。几个人都没斗过，可惜疙瘩头的本事。笨的像头猪，还想跟宾鸿斗，鑫盛听了他的话，实际上吃了大亏，商店拾掇了烂了不少钱。”
“咱要办商店就办商店，别想着整人，集市上一街两行的门面还甭叫人家开，存心不良动机不纯，结果害了自家，人家宾鸿房也盖了商店还开着。”安福说。
安宏的耳朵被狗咬掉了，疼的呲牙咧嘴的回到家，被妻子看见了，血从手指缝里流到了脸上，吓得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咋成这样子。”赶紧取来茅田良粘在耳朵上。血慢慢止住了。又端来一盆热水，洗着脸上的血。
妻子一边洗一边追问：“你这到底是咋回事？”。
“嗯、嗯没做啥事，没做啥事。”安宏吞吞吐吐地说。
“没做啥，没做啥狗能咬你，你不说我不洗了。”妻子威胁地说。
安宏胆战心惊地说：“我说了你可别打我骂我。”谁也知道他是有名的妻管严。
安宏妻子大个子，人长得魁伟壮实，自家的男人见了她乖得就像只绵羊。安宏深知妻子做的疙瘩子片片子是丰盛的。
妻子说：“那要看你做的啥事。”在妻子的追问下只得说了实情。
气的妻子破口大骂：“你是个猪，就没长人脑子。疙瘩头给你挖个坑你就跳，叫你吃屎你咋不去。宾鸿做啥把你得罪下了，你欺负宾鸿，娃对咱不错，给咱做啥从没拨叉过。你把人能气死，现在争只耳朵咋样见人呀，这事不得毕，我去寻他疙瘩头去。”
安宏妻子是唯一敢跟歪婆娘抗衡的女人。
安宏胆怯地说：“你不是说不骂俺吗？不敢寻去，再一闹火知道的人更多了，更丢人了。”
妻子一听有道理，但又一想，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们知道是迟早的事，取来头布给男人包扎上。
第二天，安宏妻子来到疙瘩头家门口，两手叉腰向着屋里骂道：“屋里的听着，是谁教戳俺男人偷人家宾鸿家木头来，谁不出来就是王八。”
疙瘩头几个人正聚集在一块议论着昨晚的事，听见门外有女人的叫骂声，门是闭着的。歪婆娘拉开门出来一看，正是安宏妻子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因为她的厉害是领教过的。
走出门问道：“你骂谁呢？”
安宏妻子说：“谁发烧就骂谁。谁教戳俺男人偷木头就骂谁？”
“那只怪你男人是个瓜怂。”歪婆娘说。
“俺男人要不是瓜怂能上你男人个瞎怂的当。你男人个挨千刀的，千方百计想害人家宾鸿，也不想想自家有那本事么。把丢人当做官，一辈子没挣钱光会烂钱，也不尿泡尿把自己照一下。”
气得歪婆娘浑身乱颤，脸色发青，嘴唇上下打起架来：“你，你，你个烂婊子，跟野男人睡觉谁不知道。”
二人就像斗架的公鸡一个不饶一个，骂的天昏地暗，不一时就打在了一起。要说骂仗两人不分彼此，打架歪婆娘就败了下风。二人在地上翻来滚去，安宏妻子把歪婆娘压在身下连抠带打。
闻声而来的大人小孩纷纷围拢来看热闹。安邦从屋里出来拉起了安宏妻子，歪婆娘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到处是血丝血印。
娃们看见了拍着小手喊叫起来：“羞羞，把脸抠，抠成萝卜丝丝种豌豆。”
安宏拉走了妻子。
娃们围着歪婆娘喊叫，疙瘩头出来了，撵着娃们。娃们边跑边喊叫：“疙瘩头，大瞎怂。头顶出毒疮，脚底流脓。”
宾鸿打发走买主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安平问：“听说有一次在北岭还有人打你来？”
宾鸿笑了，安福安平都注目看着宾鸿。
“吉人自有天相，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到魏家沟去了，你对家在那里盖房，从魏家沟回来，走到公坟地，感觉内急，就走到坟地去大便。这时，刘红从朱寨他妹子家回来路过坟地，刚下到坡塄子，从塄上扑下来两个人，压住就打。谁知道刘红也不简单，他跟他爸学过两手，刚开始吃了点亏，清醒过来后三拳两脚就打的哭爹喊娘，仓皇逃走了。”宾鸿像数家珍似的说。
两人跑回疙瘩头家，急急如丧家之犬，扑进门,把疙瘩头俩口子吓了一跳。不用问就知道结局不好，但又一想，宾鸿手无缚鸡之力，咋能打得过两个人呢，一个人收拾他都是绰绰有余，何况是两个人。
“事情办的咋样？”疙瘩头问。
“好大呢，把人家没打成，反而叫人家把俺俩打了。”两人哭丧着脸就像是把爹娘死了似的。
“我就不信，宾鸿能打过你俩。”疙瘩头说。
“大，你看，俺俩都被人家打的鼻青脸肿的，你还不信。”两人委屈地辩解着。
说了半天不见疙瘩头说话，知趣地走了。
疙瘩头不言传，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他俩哪里知道疙瘩头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教戳鑫盛办商店失败了，戳使逸轩给宾鸿盖房使拐又失败了，诱导安宏偷檩丢了耳朵，失拢两个蠢货拦路收拾宾鸿捉鸡不成蚀把米。哎，他瘫坐在椅子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就像是卖肉的把骨头起了。脑子咕喽喽过来咕喽喽过去，搜肠刮肚，无计可施。
疙瘩头虽然说气了，但是没有经济损失。损失惨痛的是鑫盛烂了几十万现钱，还积压了许多货，外边还欠了好多帐，这时才灵醒上了疙瘩头的帐。他恼恨宾鸿，更恼恨疙瘩头，是他让自己烂了钱，他也知道妻子芳子也被人家玩弄了。
一连几十天的连阴雨，要是那多年肯定是墙倒房塌。现在，墙虽没倒房虽没塌，鑫盛家可是外边大下屋里小下，能接水的器皿全用上了。
鑫盛家大门西边墙角有一棵大核桃树，枝叶盖住了半边房瓦，房上经常布满落叶，还生长着瓦松和苔藓。
天终于晴了，鑫盛和芳子上房参漏。瓦上大面积都干了，落叶的地方和苔藓上还是湿漉漉的。芳子参瓦鑫盛爬梯子递瓦，二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芳子说：“宾鸿把咱整惨了，他不得好死。”
鑫盛说“还不叫车砸了，还不从崖上跌下去弹死。”话还没落点，芳子脚下一滑滚下房去。
鑫盛在梯子上大声喊叫：“芳子，芳子。”
芳子从房上滚下去跌到树枝上，反弹到地上，把腿弹咧。不幸中的万幸，要不是树枝的反弹直接跌到地上别说是瘫痪就连性命也没有了。
芳子被送进了医院。
芳子从医院回来了，亲朋好友纷纷看望。这天，疙瘩头提着礼物走进了鑫盛家门，把礼物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殷勤地来到坐在轮椅上的芳子跟前。看着芳子白皙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凑到跟前想说几句亲热话，芳子对他已是恼羞成怒，伸出手臂恨恨地打去。
疙瘩头的脸上“嘌”地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痛。
疙瘩头讨了个没趣，走出门去，身后是鑫盛投来的凶恶的目光。他的心中就像是被谁踢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回到家里二话没说倒在太师椅上，痛定思痛，折腾了几年结果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反而成全了宾鸿。
突然，拾起身来大喊一声：“去，把长光嘴叫来。”斗了几年事情到底如何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歪婆娘不敢怠慢，走出门去。不一时，歪婆娘身后跟着长光嘴进了门。
“你今个说清楚，刘红墙上的纸条是宾鸿写的，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谁说的。”
疙瘩头怒目而视，声色俱厉。
长光嘴一个指头挖着鼻孔，还没来得及坐，就听见疙瘩头问话，吓得一个颤抖吱吱呜呜地说：“不是我看见的，也没听人说。”
疙瘩头气冒了，手把桌子一拍，大声吼道：“说，到底是咋回事？今个说不清楚就别想出门去。”
长光嘴又抖喽一下，打了个颤：“嗯嗯，是鹿田斌故意叫我说的。”
“啊。”疙瘩头向后一仰，大手一挥：“走，走。”房上的粘土都震落下来。
听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是鹿田斌的计划，他中了人家的圈套，这是鹿田斌占路建房激起群众上告后的报复行动的一部分。
他承认自己傻而且是傻到尽头了。

作于2023年11月9日至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