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松小说】洋槐花 二十二

                  洋槐花   二十二

        荆峪沟的洋槐花如雪如云，近处的四洼沟更是洋槐花的海洋，花的芬芳随风漂浮，走在路上的人们吮吸着花的香气，陶醉在花的世界里。
        路两边同时也开放着各色各样的野花，争奇斗艳,寻香求芳的蜜蜂、蝴蝶，有的在花心采蜜，有的在追逐嬉戏。
       马庙坡路旁的树丛中藏着一个人，看着路上走着的小女孩，把头缩进草丛去了。小女孩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一根树枝边走边抽打着路边的草枝，她没有注意树下草丛藏着一个男人，男人却在注意着她。
       男人目不眨睛地看着小女孩，心中的期盼和情丝通过眼光射向女孩。眼前的小女孩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呀，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他和女孩之间并没有什么相隔，为啥自己像个做贼的小偷。
        小女孩走过身，男子从草丛中悄悄地慢慢地出来，放轻了脚步紧随其后。女，我可是你爸呀，当初把你抱走的时候，你妈哭的死去活来的，多少年来日思夜想，无时不牵挂着俺娃呀。女，能不能叫一声爸，这是爸期盼多年的呀。
       女孩一蹦一跳地走着，小辫子在空中飞舞着，书包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多么想扑上去抱抱孩子，亲亲孩子。可是，不能，当初把娃给人的时候说好的，不准相认。
       就是这一句承诺，就像一条河隔开了父女，近在眼前不能相认。他心潮澎湃，情感激烈地活动，就像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形成了一股冲动，再也按耐不住，情感失控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孩前边拦住了去路。女孩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这个人是不是歹徒？心不由得敲起鼓来，向身前身后看了眼没有人呀，这可咋办？小姑娘想喊叫。眼前的这个人又不像是坏人，没有恶意，小姑娘只是胆怯地看着。只见那人从身上取出二十块钱来到她跟前：“女，给你二十块钱，给你买本子。”她没有接，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去。男子一看女孩不接，也没办法，只是近距离地深情地看着，又怕硬给把娃吓着。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模样既像她妈又像自己，孩子身上总会有父母的烙印。
       他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偶人站在那里，女孩很聪明，慢慢地移着步子不眨眼地看着，提防着生怕男子上前扑捉自己，她走着回过头看着，远了，远了，抬起脚就跑，一口气跑进学校大门。
       男子来到学校大门口，目送着小姑娘进了教室，才移步离开。

       徐河的徐斌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身边一同走着的是妻子凤雪。今天是女儿出嫁的日子，俩口子把二十几年来积攒的感情和爱心全部无私地奉献给孩子。花了几千块买了好多东西，两个人手提肩背，累的满头大汗，但是还觉得对不住孩子，那几年的计划生育对孩子和父母造成的伤害是不能用金钱和物质来补偿的。

        从荆峪沟下的迁河村走上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女的有十八九岁。这是黄惠雪那年给出去的三女子和养父孙武魁从大寨上塬来寻亲的，当年抱走的时候说好的，娃大了再相认。现在娃已经十八九岁了，出脱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武魁说：“婉柔，生父母和养父母同样亲。”婉柔说：“爸，你说的不对，那她为啥要把我给人，你说我前面还有两个姐姐，为啥不把她们给人？”姑娘长得已经跟父亲一般高。
        “那是那几年的计划生育逼的，你妈把你给了我，还给了你一条活路。有的干脆就把娃害了，那几年害的女婴多的是！”武魁说。
        “你就是再说我也不认，你引我来我还是不认，我想不通为啥要把我给人。”婉柔着气地说。“哎，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吗？把你不给人就不能继续抓了，你咋还不明白，孩子。到了屋你可不敢说这些话呀，你妈会伤心的。”武魁劝说着。

       徐斌两人走得人困马乏，停下脚步，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一对父女，听着她俩的对话，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还是自家的孩子好，通情达理。现在结婚呀认了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子尽管父亲做思想工作，还是想不通，父母要是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呀。

       村南的刘家门前搭着帐篷，唧唧嘈嘈的人出人进。刘劲堂和荆双银站在河渠路边向西看着，亲家咋还不来，当初不让认的时候，隔三差五地来一次，偷着看娃。现在娃要出嫁了叫你来你却呲呲偎偎不来。
       荆双银从山里回来就抓了个女子，长到十几岁得了脑膜炎走了，双银哭了几天。刘劲堂和陈志清商量，还是抱一个吧，双银的感情也就有了寄托。多方打听四处托人，最后才在徐河抱了这个女子，俩口子把对女儿的爱全部转移到这个娃身上。
        那一次，孩子从学校放学回来，一进门就把书包向脚地一摔，满脸怒气地说：“妈，到底咋回事，一个男子尾随在俺身后就像是特务在监视着俺，使俺毛骨悚然，最后还跑到俺的前面挡住去路，硬要给俺二十块钱，这到底是咋回事？妈。”

        两个人来到学校墙西上了三家台，门口早已站着李秋学和黄惠雪，给到县大寨的女子今天要来认亲。她爸把电话打来了，俩口高兴的心差点都要跳出来了。平时节吃省用的黄惠雪大方地取出钱让秋学去焦岱买了些菜、肉，又叫来隔壁的银凤帮忙。现在，菜已经摆上桌子，两人还不见来。
       从坡下走上来两个人，惠雪一阵激动，秋学一阵兴奋，笑容挂在脸上，迎了上来。秋学握着亲家的手亲热一番，说说话话地向屋门口走来。惠雪上前伸手要拉女儿的手，女子模样夸着手背到身后去了。惠雪脸上的笑容跑了，心里就像吃进一只刺猬。脚下立时沉重起来，艰难地向屋里走来，跨过门槛时差点绊倒了。
       黄惠雪心中总有一个疙瘩，给出去的几个女子就像是一根根丝线，牵扯着她的心呀！
       武魁引着女儿走进门，指着李秋学说：“这是你爸。”指着惠雪说：“这是你妈。”
女子向着秋学叫了声：“爸。”到了惠雪跟前拧过身子低下头不言传了，惠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咕噜噜滚落下来，哭着跑到门外的场塄子扶着一棵树哭了起来。武魁恨着女子说：“快去叫妈。”女子就是不动弹，秋学看着门外的惠雪，武魁也看着惠雪，只见她把头在树上狠劲地碰。秋学上前拉住惠雪，惠雪的额颅已经碰出血来了。
       女子心中却没有一点动情，反而说：“你难过，当初为啥要把我给人，我就是不叫，就是不认你。”她那里知道抱走她的时候是背着母亲的。
       惠雪回来发现不见女儿，哭的天昏地暗的。孩子，你能理解妈妈吗？你能原谅妈妈吗？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呀，你知道妈的心里有多难受吗？快二十年来，日思夜盼现在就在眼前却连一声妈都不叫，你可是妈身上的一块肉呀，我的孩子。
        菜是丰盛的，手艺是高超的，银凤虽说是山里人，厨艺却是无人能比的，席间的气氛却是冷酷的。

        双银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从村西走来的两个人，紧走几步，笑着说：“你两人走的精疲力尽，快到屋走。”劲堂看着徐斌满头大汗，接住行李说：“你看你俩人有心的，给娃买了多少，没比还想把商店搬来。”凤雪笑着说：“姐，你不知道，你兄弟花了几千块还觉得不够，刚才在路上说，拿这么一点东西都没脸到娃跟前来。”劲堂也亲热地和徐斌攀谈着向门口走来。

        里屋床边坐着化妆好的小燕，身边坐着几个姑娘陪伴着说话。突然看见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由得“抖冷”一下，身不由己地把身子向床子里边缩去。
        那年还是小孩的她，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去。从门前的大树后闪出一个人来，跟在她的身后，那个人一直跟到学校门口。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年幼的她没有多想，现在母亲陪伴着走进门来，尽管母亲提前告诉过她，心里有了准备，见面还是有些羞涩和胆怯。
        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坐在三轮车上的她，又看见这个人骑着摩托跟踪在身后，他停在路边看着她放下行李拿进学校才离开。当她放好行李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发现母亲正在和那人说话。她不知道也弄不清这是咋回事，一天到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前卫集上，她和母亲边走边看着两旁琳琅满目的货物，她的目光被一台从没见过的新式碾盘吸引住了：“妈，喔是啥？”
        “喔是碾子，乃时候碾米，砸辣子都是人推，现在是马达带。”母亲给她解说着。
        正在碾辣子的主人看见母亲就打着招呼说：“姐，你跟娃上集来了。”
        这不是多次跟踪的那个人吗？吓得她赶紧躲到母亲身后。
        男子身旁的女人不停地向这边瞧着，她拉着母亲的衣襟悄声说：“妈，快走。”
        两人走了好远，回过身来看，发现那个女人跟了上来：“妈。”拉着母亲藏身于身前。
        那个女人走上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地没遍数地看着她，吓得她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
       从那以后，她常做噩梦，几次都被梦中情景吓醒。现在这两个人又来参加她的婚礼，闹不清到底要发生啥事。这个人跟自己有啥瓜葛，为啥要多次跟踪她，一个个疑团在她心中打旋。
        母亲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哥哥嫂嫂，见了那两个人既亲切又热情地招呼着。
        “为了联系你，费了好大的神，当时我在城下干保洁，时间紧够不得回来，还是鹏鹏托他同学委曲婉转地问到了你的电话，才联系上了。”双银兴光光地拉着那个女人的手说。
       凤雪只是流着泪，看样子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徐斌说：“俺一听说娃要结婚，你不知道，俺俩口子那个高兴，心都要跳出来了。”还不等别人插话他又说道：“她妈含着眼泪给娃准备这拾掇那，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拿来。”
        “俺给娃把啥都准备好了，你看你两人有心的准备了多少。”双银也很激动。
        “屋里还有呢，没拿上。”一直没有发话的凤雪答了言，她的话语有些颤。
        “小燕，快过来，”双银向着女儿说。
        小燕极不愿意地慢慢腾腾地下了床，来到他（她）们跟前，发瓷地站着。
       “这是你妈，这是你爸。”双银向着女儿介绍着。
        这时小燕才记起，她给母亲、哥哥、嫂嫂说自己要结婚的时候，她们商量后才告诉了她的真相，并征得她的同意，让他们参加她的婚礼的。

       “娃，你也大咧，也能想来事咧，不是你爸你妈狠心不要你，是当时的社会，政策，听说，当时我把你抱走的时候，你妈哭了三天三夜，现在她眼睛不好使就是那次哭的来。......”
        小燕听了母亲的一席话和哥嫂的劝说，她才同意了联系他们，答应他们参加婚礼。
        自己也知道面前的他（她）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心中也不埋怨他（她）们，但是毕竟没有在一块生活过，自己咋样也张不开口。
        凤雪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含着泪水泣不成声地说：“自从抱走了后，妈无时不在想着俺娃，有时想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叫你爸去看看你，回来再学说你的长相。”
       双银也含着眼泪说：“不是俺两人心硬，是她婆个老脑筋不要认。”
        徐斌说：“俺两人想娃几次在梦里都喊叫醒来了。”
         ......
        听着大人们的话语，她的心在激动着，情感的波浪一次次地冲击着羞涩的心房。情感的波涛一波比一波高，终于冲破了陌生的阻拦。她扬起了头，深情地喊了声 ：“妈妈、爸爸”。
         两人幸福地哭了，双银哭了，劲堂哭了，在场的人都哭了。

        秋学陪着武魁坐在桌子旁，婉柔仍然站着不入席。武魁着气地说：“你这娃，我苦口婆心给你说了一路，你就是转不过弯，让你叫妈你不叫，让你吃饭你不吃，我把你引来是做啥来了。”这句话没有起好作用，婉柔反而跑出去了。武魁席也坐不成了，撵了出去，婉柔已经跑向村西去了。
       李秋学的心里也不好受呀，女子在着他俩的气，他俩又着谁的气呢？怪只怪当时的运动，怪只怪想抓个娃子留个后。
      这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声声炸雷在房顶炸响。
       惠雪被秋学拉回来了，爬在被子上仍在哭，秋学的心里也同样难受，就像是乌云笼罩在心头。
       门外，雷声一声比一声大，雨越下越大，房檐水就像决堤的河水。正在痛哭的惠雪突然拾起来，摸来两把伞，冲进雨中去了。

      作于2025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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